传闻江湖中有个不成的规矩,进江湖前先报名。
去到相爱客栈,坐在报名者聚集的席间,冲着店员喊一声:“上一盘饺子!荤的!”
在围观侠士见证下,一盘半生不熟的肉饺入肚,便算是入了江湖。
关于这饺子馅儿,说法诸多。有人说这是进贡给皇家的牲畜,吃了你就是人上人,也有人说这不是甚的猪肉,是那杀人嗜血的老板从活人身上剔下的生肉……
关于这老板本人,说法更多。庆和年间女子做掌柜虽不少见,但仍会遭受四处白眼,且做的大多是小本生意,如开家小铺子卖些胭脂水粉的小玩意儿。像她这般一上来便将客栈开得风生水起,自然是流言纷纷,在此便不作陈述。
这一日生意做得正红火,却让官府一张海捕搅翻这一池静水。
为首的衙役领着浩浩荡荡一帮人走进门,唰一下甩开手中画像,上头绘了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寥寥几笔在粗犷的轮廓中描出剑眉星目,却不忘点上几颗散落于鼻尖、眉头各处的痣,任谁看了都忍不住赞声俊俏。
“官府最新发放的海捕,抓捕朝廷要犯,都看看,有认识的赶紧往上报,胆敢包庇,同罪论处!”
在座皆惊叹,海捕向来只抓踪迹难寻的江湖人士,竟不知还能有寻不着人影的朝廷要犯。
一时间客栈内鸦雀无声,忽而听见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抬头遥望,见着个身形婀娜的美娇娘正缓缓下楼,开口却是与温柔外表风格迥异的泼辣。
“刘捕头这是几个意思,要找人,将这海捕往集市上贴,往城墙根下洒,哪个不比您辛苦迈着腿来我这小店快。”
这便是相爱客栈的老板,姜义。
那刘捕头陪两声笑,扬声道:“姜老板说笑了,贵店生意做得如日中天,来往食客掰着手指都数不过来,哪里称得上小。今日来只是提醒您,人来人往难免混进些脏东西,您可睁大眼睛看清楚,别一不小心让人住进去了。”
这话的前后有依据,再合理不过,可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去,难免猜测客栈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人。
姜义也不同他客气,直言道:“刘捕头是怀疑我这店里藏了人,奈何没有搜捕令,只能站门口恐吓我一个小姑娘吧。”
那刘捕头的脸色是又憋屈又如她所说般无可奈何,耷拉着一张长脸,目光始终不离姜义。
姜义冷笑几声,开始火上浇油:“我这小店的罪名可太多了,一下是和官府勾结,一下又是包庇罪犯,不过啊托您的福,您来这一趟恰好帮我洗清了这前一条罪名,我还得好好谢谢您,这么着,您留下来吃一顿如何?”
刘捕头心中气愤,不自觉地用力,捏烂手中画像一角,来这一趟本想借着警示这些个江湖混混,顺道耀武扬威一番,谁曾想竟让一个小丫头利用了。
他哼一声甩头就走,身后衙役纷纷让出一条道,紧随其后。
姜义莞尔一笑,抬手示意,也转身离去。
兄嫂在后厨门口观望许久,便在这时走出,热情地招呼着,气氛才又回归如常。
“各位客官吃好喝好啊,扰了各位的兴致,真是该死,每桌再加一盘小菜以示歉意!”
在吵吵嚷嚷的店里,屋内男女二人沉默对坐,做生意的人哪有愿意先开口的,都在等着对方先抛出自己的筹码呢。
这女子自然是出了趟门又回来的姜义,而对面的男子,神色轻佻,脸上两三颗几不可察的小痣,可不正是海捕里待捕的朝廷要犯,乔牧也。
乔牧也思索半晌,二人当前处境都算不上好,虽说各有各的倒霉,可他的遭遇确实更为不堪,对方在衙役面前有意维护,想来应是愿意帮他的忙,只是摸不清这人究竟要什么做报酬,于是主动开口。
“姜老板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您需要我做什么,不妨直说。”
总算是开口了,姜义答得语意不明:“我要求学。”
乔牧也疑惑道:“姑娘要与我同行去学堂?”
“是。”姜义手中杯盏与桌面磕出轻响,面不改色道,“乔公子也看见了,我现在腹背受敌。官府拿我当诱饵,江湖中人视我为敌,我却束手无策。”
乔牧也道:“姜老板过谦了,贵店经营的情报生意远近闻名,相爱客栈早已是都城中一大名景,如今谁人不知,进江湖前要在相爱客栈报名。”
姜义一噎,道:“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阴阳怪气,就算你吹捧再多我也不会给你让利。”
她正了正神色,道:“乔公子身居官位,官府却只能发海捕抓你,说明你在江湖中的身份也是有些名气的。你一定也看出来了,我这所谓的江湖报名地只是个乱世中求自保的幌子。实际上连江湖的门槛都没摸着,还误打误撞查到些不该知道的,惹祸上身。”
那夜的景象至今历历在目,姜义睡眼惺忪打开门,高大的阴影倾盖而下,她看不见屋外的情况,但她听见铁甲重响,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和追兵的呼喊。
成客挡住左邻右舍窥探的目光,压低声音道:“任何跟学堂相关的事情都不要再查。”
追兵已然抵达身后,他受人压制佝偻着身子,开始大声痛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