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水婉眼神奇异地斜睨着趴在地上融温茂,亦是张温茂。
他不再年轻,即使步入灵修道,但由于修炼得太晚,岁月的痕迹还是爬上面庞,在眼角的细纹中,在微垂的脸颊上。
她见过他的年少时,也曾把一片真心托付给过那个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瞟着,重重地踩在他的手背上,缓慢碾压,痛得他一声闷哼。
雕花窗牖里,束发少年曾用这只手握住她的手,两人执笔作画,这只手会用草根编各种形态的蟋蟀蛐蛐,用纸做沙燕风筝,逗她一展笑颜。
这只掌心总带有汗意的手牵过她无数次,它有力、温热,从不放开。
最后这只手晃了晃,成为了十七岁的张水婉无望自刎时的那把银柄匕首。
她摸了摸脖子,摸到了一道伤口,轻轻压住,是熟悉的痛。魂体不会愈合,伤口虽不再流血,但成为了一处敞开的疤痕。
白衣男子痛苦地蜷缩着,止不住地喘息,像条苟延残喘的狗。
张水婉冷若冰霜地轻抬下巴,寻思该如何解决掉他。
一只黑靴踏在草地上,发出了“悉索”的声响,脚尖轻抬,勾起张温茂落在草丛里的长剑,剑身弹起,一只纤长白净的手握住,随后将剑插入土里。
张水婉望去,黑发及腰的红衣少女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银白的月光照在少女面上,她生得浓桃艳李,面颊淡粉,嘴唇红润,神色却冷冰冰的,单手搭在剑上。
张水婉认得她。
“你不是说苍生皆有命数,无故不得干预因果吗?”她死灰的唇向上微扬,尽是嘲讽。
张温茂双眼亮起,如同找到救星一般。他的灵力正被一股黑雾迅猛吞噬,若再迟上片刻,十几年来的修为即将泯没,由一个高人一筹的灵修变为平凡的中年人。
他可以接受被直接杀死,但接受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苦修化为乌有,重新变回普通人。
这是精神上的酷刑,是无望的折磨。
“救我,或杀......了我。”他希冀地盯着姜梨,指甲深嵌泥土,口张开,宛若一条脱水许久的鱼般无助地吸气吐气。
姜梨漠然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张水婉,“我若出手干预,你现在已经消失了。”
“如此最好。”
半晌后,张水婉吸走了他的所有灵力,张温茂原本乌黑的发掺上了点点白丝,背弓得更厉害了,颊肉更加松弛,鬓角长了几处老人斑。
他的齿缝里流出黑水,一双憎恨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张水婉。
“毒......妇。”
张温茂费力地说着,吐字含糊,口中的黑水落到草根上,嘶嘶地响,鲜嫩的草逐渐枯萎。
张水婉倒是相当满意,她蹲下,偏头端详着行将就木的男子,像是要把这一幕一寸寸地刻在心底,向来死沉的眸子一扫阴霾,浮出些极为真心的零星笑意。
男子的眼睛发花,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令他想以痛治痛地找片尖锐的石头堆打滚,但他动不了,只能默默忍受,等待着死亡的逼近。
他昏昏地盯着张水婉那张鬼脸,模糊间好似看到了少女时的她,总因自己的圆脸而烦恼,却不知在他心中极为可爱,一双杏眼如同盈盈秋水,望见他便羞涩地一笑。
恍惚间,她慢慢靠近,害羞地唤道:“夫君。”
张温茂也笑了,软绵绵的手指在地上抓了抓,亲昵地喃喃道:“小婉。”
轻到谁也没听见,一阵风飘过,散得干干净净。
或许,他们曾经真的相爱过。
他合上眼,没了气息,张水婉踹了踹他的脸,确认死透后走到了姜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