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和离。”
满室烛光摇曳醉人,笼罩在暖黄色的光晕里,屋里的地龙烧得很旺,热得白瑜的眉边发鬓冒了细细的汗,她涂了丹蔻的手指一摸,才发现是凉的。
叶明蔻一身红艳交领裙,眉眼在烛光下上了一层细腻的粙,柔和里掺着刚毅果决,仿若一面大开鲜明的旗帜。
“蔻儿。”白瑜默了默,她心想,原来她竟是不同意的。
“再过几年,明惠和娇娇都要到议亲的年纪了。”
她不是不想帮女儿,实在是,她不止这么一个女儿,大的她怜惜,可小的她也疼爱。
叶明蔻明白母亲的话,就是为了家里剩下的两个妹妹,她才忍了又忍,上次顺从地跟陆子孝回去。
但人的忍耐终究不是无止境的。
她和妹妹都以为,没了秋晚兮就会顺遂,没人帮老夫人,她的婚姻就不会那么艰难,可她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如果秋晚兮不走,如果醉酒那天晚上秋晚兮得逞了。
有秋晚兮和陆老夫人挡着,也许她还会晚几年看清陆子孝,她和他的婚姻,还会晚几年分崩离析。
他是担心陆老夫人熬不过这次,才想主动纳妾讨她欢心的。陆老夫人一死,他就要丁忧三年,官途停滞不前。
恍惚又想起那天晚上,刚刚温存完的陆子孝,拉起她的手,灯下如豆 ,他素来多情的眼睛里浸满了爱意,带着一股让人心碎的温柔:“明蔻,母亲忧心,我不能坐视不理,你一定能理解我吧?”
她有点忘了,那一晚她笑的有多难看,答应的那一瞬间她在想,原来曾经的山盟海誓,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抵不过四年的岁月蹉跎。
“娘!”
一声娇呼撞碎满室凝结,叶明珠提着碎花裙从门外跑进来,屋内两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小姑娘跑过来站定,眼里的光夺目耀眼,夺口而出:“让阿姐和离吧!”
她有时候想,有时候会分析,阿姐上一世两年后才和离归家,她为什么会忍了那么久才爆发呢?
是因为背后没有人支持她吗?
没有人坚定果决地站在她这边,甚至还牵扯她的手脚,用礼教禁锢防止她挣脱,她才那么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没人支持她的话……
她来。
她支持阿姐。
白瑜迟疑着:“可是娇娇你……”
“娇娇无所谓的!大不了一辈子不出嫁,在娘膝下承欢。”
“再说了,就我这德性。”叶明珠银盘似的小脸上攒了笑:“又吵架又打人的,阿姐不和离也没人敢娶我,阿姐和离了还有个借口,不让人说我骄横跋扈。”
叶明蔻凝神看着妹妹,她出嫁的时候,叶明珠还只有七岁大,只到她的腰间,扎着双丫髻垂着两朵小花,哭着说阿姐不要走。这四年间她长高了一个头,连打手板都不会哭,却在她的事情上一再落泪,她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可笑,这样小的一个人,居然支持着她一往无前向前走,做她最坚固的支柱。
她走上前,弯下腰抱住她,眼泪落进叶明珠的发髻里,无声无息的消失,叶明蔻闭了眼:“阿姐对不起你。”
“阿姐没有对不起我。”小姑娘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她说:“阿姐要对得起自己。”
“人活一世,要对得起自己。”
陆子孝收到信,匆匆忙忙披着风雪赶到叶府,他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叶听浩下衙回家,叶听浩看到女婿如此狼狈,十分吃惊,忙问他怎么了。
原来和离一事,老夫人知道,白瑜知道,家里上下只有他不知道而已。
“还望岳父大人帮小婿劝劝明蔻。”
陆子孝语罢垂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也不过是哭父母君王,而他却为妻子伤心至此,叶听浩看他这样失态,一下子就心软了,满口答应会让叶明蔻回去。
屋子里坐满了人,右边是白瑜叶明蔻及叶明珠,左边是付淑和叶明惠,上首是老夫人,旁边是叶听浩,中间站着的是陆子孝。
和离是大事,关系到家里女孩的声誉,所以付淑叶明惠也要叫上过来。
付淑对于这件事是持反对态度的,这是自然的,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这件事对她没有好处,还有可能妨碍到叶明惠的名声,她凭什么支持?至于叶明蔻——又不是她的丫头片子,就算被夫家磋磨死了,也不关她事。
何况她还没死,好端端的坐在这里,面色红润得很。
“蔻丫头。”老夫人发话,“你为什么要和离?”
叶明蔻平静地回答:“孙女无能,上不能孝顺公婆,下不能开枝散叶,还请陆公子签了放妻,放各自一条生路,另请高明安置府宅。”
这声“陆公子”刺痛了陆子孝的心,她何时这样生疏的叫过他?
“明蔻,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不能侍奉公婆,你做的一直都很好,你是我的贤内助啊。至于开枝散叶的事,我们完全可以慢慢来,跟我回去,好吗?”
叶明蔻唇边一抹冷笑:“不好,我觉得恶心。”
多看他一分一秒,她都觉得恶心,她那么多年的好时光都付诸东流,都浪费在了眼前这个自私虚伪的人身上。
“蔻儿!不可无礼。”叶听浩重重地咳了一声,却被老夫人瞪了回来。
“没人叫你说话,闭上嘴消停些。”
是了,有老夫人这尊大佛压着,哪有他说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