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活了一日。
叶听寒屏息凝神地沏茶,小心地不发出什么声响,自永乐王自请免去爵位,皇帝下旨清算叶家已过了七八天,皇帝还是手下留情了,只吩咐缴收财产房屋,叶长生的官职都没有免去。
但对他和叶长空可就不一样了,圣旨上说他们一个是“徇私枉法,舞权弄墨”,一个是“助纣为虐”,都要下了大狱,秋后处斩。
不过这么多天都没有被找到,他又略略放心,狡兔三窟,他藏一辈子也无不可,建帝不就至死都没被人找到。
仿佛是上天在故意玩弄他一般,他正这样想着,门扉忽然被人轻叩了几下,他闭气安静下来,不敢有动作,心绪却已经乱了。
咚咚咚。
是谁?
是叶长空回来了?
还是搜查的人?
门外的人轻轻叹了一声,声音却是带笑的:“叶侍郎,找了你这么多日,不请我们进去喝杯茶吗?这有违待客之道啊。”
下一刻,破门而入,叶听寒抓着窗框就要跳出去,反倒被守在外面的人用力一推摁了回去,他一个打滚向后翻,仰面倒在了冰冷的地上,眼前是宋惜倒过来微笑的脸,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下一秒,宋惜一脚踩在他的肚子上,痛得他的脸都扭曲起来,涕泪横流说着饶命,饶命。宋惜却笑得眯起了眼睛,仿佛在听什么仙乐,他轻轻“哎呀”一声,挪开了脚:“真不好意思,没看清楚踩到了叶侍郎身上,还以为这里是个软垫呢——您起不来吗?”
“那我拉您一把吧。”
叶听寒被他这么一吓,忍着痛滚到了后面去,踉跄着站了起来,旁边的人见宋惜没有别的动作,便上前押住叶听寒,宋惜笑吟吟地上前,问他:“叶长空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一早醒来他就不见了。”
“嗯?这样啊。”
啪——啪——
两声清脆,叶听寒的脸肿了起来,对称得像两个山头对望,宋惜继续好脾气地问:“侍郎大人真的不知道吗?他可是你的儿子呀。都到这个地步了,没必要再窝藏他吧。”
叶听寒吐出一颗牙齿,嘴角流血,他惶恐极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我哪里会包庇他,是他——对,他肯定是撇下老子一个人跑了,这个畜生,我——”
啪的一声,他脸上又挨了一巴掌,宋惜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说:“那好吧,暂且信叶侍郎一回,峨眉,把他带回去。”
峨眉是定王派给他的暗卫,总是抿着嘴,像樽活阎王,他穿着一身黑衣指使人把叶听寒带下去。
“大人,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接下来么——”他收好帕子,嘴唇一弯:“去叶府。”
皇帝下旨要收回永乐王府,但给了半个月的期限让他们搬家,田庄店铺还有现银都收走了,但老夫人和白瑜带来的嫁妆允许他们保留,也只好变卖首饰换钱,已经寻到了一出三进的院子,只等过两日便搬进去。
叶长生正在和叶明珠说裁减丫鬟的事情,他们现在落魄了,用不起那么多下人,让她选几个可心的留下,剩下的或是放了,或是转手卖掉。
叶明珠犹豫了很久,梨花是她的贴身丫鬟里年纪最大的,已经到了放出府的年纪,可她舍不得她。桃花早说过想回去服侍祖母,但又是几个丫鬟里和她关系最好的。杏花倒是不担心,她打小订了娃娃亲,本来明年就要嫁过去的,如今早一年放她走也好。至于菊花,菊花是杏花的亲妹妹。
她最后决定让几个丫鬟自己来选择,桃花看了看她,依依不舍,决定留下来,梨花的亲人早都去世了,离了这里她没有家,所以也留下了。
杏花和菊花一起走,临走前,对她最后行了一礼,让她保重。
其余的二等三等丫鬟也裁了七七八八,叶明珠合上名册,长舒了一口气,这样也好,都各有好的归宿,不像上一世,都被发卖去了她不知道的地方。
她闭目养神,听得桃花打了帘子进来,却不说话。
桃花神色凝重,想起刚才的画面,咬了下唇道:“姑娘……外面有人来了。”
叶明珠也抿唇,轻声道:“是——宋惜吗?”
“宋大人去了西府二姑娘的房间——姑娘怎么办啊?他带了好多侍卫过来,要抓三姑娘吗?”
抓叶明惠有什么用呢,叶明珠想,他想抓的只有叶听寒和叶长空,他大抵,是想要叶明惠做个诱饵,引叶长空出来。
叶明惠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当宋惜带着侍卫闯入礼贤斋的时候,她并不慌张,仍旧坐在桌前看,只抬了下头让小圆——小满的名字冲了叶满星的讳,改成了小圆——她让小圆去奉茶。
茶香袅袅,宋惜见状收起了笑容,只留了峨眉在身边,将其他侍卫都清退了出去,他自己拿了一杯,对峨眉道:“叶二姑娘倒比侍郎大人知礼得多。”
听到父亲,叶明惠的神色微微一动,她放下本,轻声道:“宋大人,我父亲和三叔……实是对不起你和你的家人,身为他的子女,我和哥哥亦有罪。只是你来找我,实在找错了人,我并不知道哥哥现在在哪里。”
她唇边的笑容极淡,自己也有点可怜自己:“你看,我父亲也只带了哥哥出逃,家里只有我和姨娘守着,你尽可搜查一番,只是不要惊动了后院的姨娘们,她们很少见外男。”
“我当然相信叶长空不在这里——你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宋惜放下茶杯,乌黑的眸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光,小圆被吓得惊慌失措,脖子上架了剑,叶明惠不敢乱动,只轻声让小圆安定些。
“这位大人,这位大人……我们姑娘一向心善,不知哪里冒犯了大人……小圆求您了,放过姑娘吧……”小圆扑通一声跪下来,不断地磕头。
宋惜示意旁边的峨眉上去扶她,峨眉不耐烦地把小圆拉起来,点住她的穴位让她不能再乱动。
真是干脆利落。
宋惜失笑一声:“峨眉,对姑娘家要温柔一些。”
峨眉挑了挑眉,看着他架在叶明惠脖子上的剑冷笑。
“二姑娘,你看起来倒是不怕。”宋惜笑吟吟地看着她,叶明惠的神色很淡,她冷静地说:“大人何必如此?即使你以我为人质,哥哥也不会出来的。”
“他向来只忠于他自己,父亲也好,母亲也好,我也好,都是一样的,皆可弃。”
宋惜摇了摇头:“不,他会来的,我在两个时辰前就已放出了消息,他是今天才离开了那里,现在肯定还没有出京城。”
“还有一件事,叶二姑娘,你未免太小瞧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你是他唯一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