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信传回来的时候正赶上白慕荷生产,叶长生守在产房门外,侍墨将信递上来,他却没心思去看,叶明珠接过,看完后放松下来:“表哥拦住羌人了。”
这就意味着世界没有脱离它原本的轨迹,该发生的人事还会发生,她的计划也能进行下去。
“嗯。”他点了下头,还在听产房里的动静,贴得近了,能听见白慕荷有些痛苦的呜咽声。
他忽然有些悔了,这个孩子不该来的,时局如此糟糕,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谈何给他一个未来。
下一刻,伴随着孩子的啼哭声,里面的稳婆高声道:“生了,生了!”
门被推开,扑面而来一股血腥味,稳婆抱着一个粉嫩的婴儿出来,眉开眼笑:“恭喜世子,恭喜世子,母女平安,哎哟,我接生了那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婴,天庭饱满,一出生就会笑……世子妃也生得顺当。”
叶长生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握住她粉嫩柔软的小拳头,叶明珠进去看了看白慕荷,血已经止住,便又出来看孩子,好奇地问:“嫂子取了什么名字啊?”
叶长生笑容温柔:“她喜欢唐珙的‘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取了名字叫满星,叶满星。”
“叶满星……”她看着孩子念了念,“真好听。满星,满星,我是你的小姑姑喔。”
小婴儿睁不开眼睛,小拳头晃啊晃,好像在表示自己知道了。
叶明珠笑了个满怀。
“大人,叶世子妃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宋惜点点头:“我知道了,赈灾的事情如何了?”
“归云茶馆的掌柜按照您的手令,已将银子取来了,就放在府外的别院里,还有几处田庄也如数奉上银票,第一轮赈灾的人已经派出去,早上和礼王的人因为场地问题起了冲突,刚才卑职去看过,已经议好了。”
他微微冷笑:“叶听寒他们从金陵回来了?这个节骨眼上,还在给礼王输血。”
“是,昨日就回来了。”
扇子一格格收起,宋惜摸了摸扇柄的刀刃,按下嗜血的恨意,抬眼看向庭中草木枯黄,一地白雪:“王爷那边怎么说?”
“王爷说他答应了,让大人准备好,晚上陛下就会过来。”
是夜,佑和帝摆驾定王府,府内诸人守在门口齐齐跪下,对着銮驾高喊吾皇万岁,佑和帝环视了一圈,太监连忙把小世子抱上前来,看着可爱的孙子,佑和帝苍白的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意。
“都起来吧。”
定王世子才几个月大,却也不哭不闹,睁着一双葡萄似乌黑莹润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佑和帝,佑和帝越看越爱,微笑道:“这孩子像你小时候。”
定王恭谦地奉茶:“儿臣也是这么觉得,不过这孩子比儿臣小时候乖巧多了,睡得也安稳。”
提起以前,皇帝不由得想到先后,那时先后血崩而亡,他怨定王生而克母,但也亲自照看过他几月,唯恐他夭折,因为他是先后唯一留下的血脉,是发妻与他唯一存活下来的血脉,他不愿让他死。
“听闻父皇还未用饭,不知儿臣是否有这个荣幸,能请父皇留在府中一同用饭?”定王小心地试探,佑和帝捏了捏小孙子的脸,婴儿咧嘴笑,口水都流到了领口,佑和帝拿帕子温柔地擦了擦,微微点头:“朕也有很久没和你一起吃了。”
晚间用饭毕,定王揣测皇帝的心情尚好,便斗胆上前请皇帝去房,有要事相商,皇帝看向他的眼神意味深长,直看得他冷汗浸背,皇帝才淡淡说了一句:“走罢。”
折子被人合上,宋惜跪在案台下方,皇帝神情莫测,在此之前他有过愤怒,有过沉默,但一切安静下来后,才叫人心惊肉跳。
皇帝似笑非笑:“你是宋知府的后代,却被叶府收留长大,你此举,是何意?”
“回陛下,恩是恩,仇是仇,恩仇不可消,私情不可抵家恨,小利不可阻大义,叶府虽有恩于草民,但草民不能替作古的父母原谅他们,且叶侍郎大人之所为,岂止祸草民一家,金陵十万人家受灾大半,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草民都应检举。”
皇帝透过跳跃的烛火看向这个少年,他略低着头,跪得谦卑,身形瘦削可见其形骨,亦可见其风骨,是钢筋铁骨,是杀人利剑,是分毫不让。皇帝忽然笑了:“私情不可抵家恨,小利不可阻大义,说的好啊……你是在暗示朕,不要包庇自己的儿子吗?”
宋惜眼皮子一跳,复又再拜:“草民不敢,圣明无过皇上。天下子民是陛下的子民,陛下亦是草民的君父,天子脚下作奸犯科,身为人子,本就应当告知君父,为君父分忧解难,并不敢有其他想法。”
好一个天下子民都是陛下子民。
宋惜的话音落后,皇帝又沉默了许久,定王站在皇帝身侧伺候笔墨,暗中观察,皇帝神情一动,拿起笔来,复又问他:“此事若为真,你们宋家的案子便是冤案,还是天大的冤案,你不恨朕?”
宋惜抬起头来注视皇帝,眼神分外澄明,他朗声道:“明君在位,能臣无数,您的功绩,千秋同鉴。一时被蒙蔽并不算什么,何况草民要恨,也应当恨小人汲汲营取,利益熏心,忘了人风骨,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皇帝转过头对着一侧的定王笑:“你倒是找了个好幕僚,少年英才啊。”
定王低声道:“能得父皇一声赞赏,也算他不枉此生了。”
皇帝摆摆手,定王眼神示意宋惜退下去,又屏退左右,房内一时只剩下父子两人,皇帝让定王坐下,沉吟片刻道:“你如何看?”
他似乎不指望定王回答,自己接了下一段:“边关吃紧,叶家暂且不动,让永乐王带兵出征,他的先祖英勇善战,是开国第一功臣,他这人也无甚大错,便赏他个马革裹尸吧,其余的让那少年自己来决断。”
定王略一低头:“父皇说的是。”
“至于叶听寒——”皇帝冷笑一声:“这个硕鼠,留着慢慢杀。”
“朕听说,近日你和礼王因为赈灾和军饷的事起了纷争?”
“一些小事,已和皇弟协商好了。”
皇帝拿起茶杯,并不急着喝,沉眉一笑:“朕怎么听说,你二人都在争这个为国为民的好名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