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如雪只是透露了娘家在京城,也算大户人家,之后就不愿多说,托辞劳累,靠在枕上闭目养神。
夏依晴和夏乐晴却为这个信息兴奋半夜,有外祖父家,就有后盾了啊!姐妹俩在床上吱吱喳喳说着小话,议论关于京城和外祖父家的各种假设,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了。
第二天,南院院门紧闭,除了刘妈妈进出两三次,没人来打扰她们,夏依晴和夏乐晴便将昨天接回来的活儿拿出来摊摆开,梳理安排好,打算晚上也赶赶工,尽快完成交回绣庄。
夏金氏接到儿子夏修平家的同时,也收到黄氏寄回的两套布料极好的夏衣,几样清凉补品和果脯小吃食,又另有一份不同样的给童氏的一双儿女,这婆媳俩得了好处,倒是想两天之内就把母女三人压制住,赶紧把南院给爱之和惜之腾弄出来,奈何平日里一副温柔婉约作派的夏依晴忽然强硬起来,还扬言要放火,这可关系重大,她们母女死不足惜,万一火势控制不住,把整个夏家都点着,那不是闹着玩的!
还是等夏修平送黄氏母女回来再说吧,夏修平是做官的人,有威势,又是她们的爹,小丫头片子再厉害,谅她也不敢在她爹面前放肆!
夏修平的任所在二百里外的南平县,他抽空送黄氏和两个女儿回老家暂住,夏家的女人们在南院那番吵闹过后三天,他们便回到了。
临近夏末,蔷薇花盛情未了,开得越发灿烂娇妍,一簇簇一串串,满墙满架全是花朵,铺满整个院子,热闹鲜亮,香气扑鼻,蔷薇花的清香,是无论怎样都闻不腻的。
夏依晴姐妹俩午间小睡起来,洗了手脸,相对坐在上房廊下,各据一边绣架,合绣一副长宽丈余的牡丹图,这是人家用来制做堂屏的,绣庄老板娘把它交给夏依晴姐妹来完成。
平时庞如雪也会和两个女儿一同做绣活儿,经过那天吵闹她身体有点不适,姐妹俩便让她尽量卧床休息,没事不要走出房门。
刘妈妈在一旁用竹簸盛了些白米出来挑拣,以备晚上煮饭之用,听见院门被敲响几下,便走下台阶去开门看是谁来。
夏依晴姐妹全神贯注做绣活,没留意刘妈妈的动向,直等到刘妈妈去开了门,然后跑回站在院子里喊:“姑娘,老爷回来了!”
姐妹俩才醒过神来,齐齐朝下望去,只见院子里站了一地的人,除了她们父亲夏修平、黄氏和她的两个女儿,还有夏金氏、童氏,林氏这次没来,三老爷夏修和却赫然到场,看起来这夏家倒是挺齐心,办点什么事,各房人马全到齐,人多力量大嘛!
夏乐晴警惕性很高,立刻跑过去张开双臂拦在石阶上道:“又是来打架的吗?姐姐!赶紧把绣活儿收起来,免得一会儿毁掉了,咱们可赔不起!”
夏依晴倒不怕打起来,夏金氏再不济也不会在她儿子面前撒泼斗狠,但却不想让她们看到自己和妹妹做的活儿,给她们指指点点或摸上几把,也怕把绣面弄脏,因而快手快脚把东西收拾好,抱进房去,出来时顺手锁好房门。
那边夏乐晴遭到夏修平的训斥:“乐儿不得无礼!长辈面前,怎能半点规矩不懂?”
夏金氏趁势对她大儿子道:“儿啊,我正要与你说呢,晴儿和乐儿,吃喝倒是挺能,就是不懂半点规矩!庞氏懦弱无能,降不得她们,每日在我跟前吵吵闹闹,我老婆子头痛病犯十次,倒有九次是为了她们哪!”
夏修平面有愧色,回身扶着夏金氏说:“孩子们调皮不懂事,辛苦娘了,儿子给您赔不是!”
夏修平身边站着位妆容精致、体形富态三十来岁的女人,便是那想要代替庞如雪坐上正妻之位的黄氏,走上前,抿着腥红的嘴唇含笑对夏乐晴道:“乐儿,长辈面前要讲孝道礼仪,你看祖母来了,父母和叔婶在此,你该行礼,该延坐敬茶才对!”
夏乐晴早看惯夏金氏的虚假,懒得理会,只翻着眼看了看黄氏,说道:“我母亲身体不适,在屋里躺着呢!恕我小孩儿招待不周,你们有什么话,在这儿说了吧!”
黄氏闻言,面色沉了沉,转身看看夏金氏,又看着夏修平道:“老爷,你瞧瞧这孩子,也不小了,比爱之还大一岁,却比九岁的惜之差远了!这女孩儿嘛不学规矩可不行,我这次回来住,定要好好给她们立规矩!”
不等夏修平说话,夏依晴迈着碎步走来,拉了乐晴走下台阶,优雅而恭敬地朝众人行了个晚辈礼,笑容明媚地说道:“祖母和父亲、叔父、婶娘来了!上房因前日之事,里头乱糟糟的未收拾好,无处下脚,进去了恐怕反教长辈们心里不舒畅。如今日头西斜,这半边院子已阴凉下来,不如长辈们在花架下坐坐吧?闻香看景,赏心悦目,我们平日就在这里乘凉,竹椅石桌,挺凉快的,比屋子里舒服多了,你们觉得如何?”
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夏修平对长女还是挺有感情的,且眼看依晴出落得明丽秀佳,气质优雅,举止端庄大方,他心里十分满意,不忍拂了长女的意,便说了声好,带头走到蔷薇花架下去坐着,夏修和自是跟着他大哥,夏金氏等人见了,只得相随坐下。
黄氏坐到夏修平身边,眼睛盯着夏依晴,夏乐晴却和夏爱之、惜之吵了起来,原因是爱之和惜之又掐下蔷薇花苞撕开了玩,夏依晴走去轻言细语规劝两句,夏乐晴气呼呼地走开了。
爱之和惜之目光轻蔑地看一眼夏依晴,照旧四处跑去摘花苞玩,夏依晴也不理她们,转身迎上刘妈妈,接过她手里的茶壶,走到桌旁为众人每人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
夏依晴笑着说:“祖母请用茶!父亲请用茶!三叔父、二婶娘请!”
对于黄氏,她只是将茶盏轻轻移过去些,说了句:“黄姨娘走了远路来,也该有一杯,这是你的!”
到底是官家女儿出身,黄氏比夏金氏和童氏沉得住气多了,虽然变了脸色,目光凌厉冰冷,却仍然稳稳端坐,说出话来语气平和,不急不躁:“晴儿,你,是不是说错话了?世人皆知,夏家当年以正妻礼聘娶我,我,可是你父亲的元配夫人!”
夏依晴平静地看着她:“黄姨娘该到我母亲面前领罪,因为黄姨娘说错话了——我母亲庞如雪才是我父亲元配妻子!有婚为凭,存在官府!不信咱们可以上公堂对质!你,黄氏女,只是我父亲的妾,是姨娘!十来年一直就是黄姨娘,永远都是!”
“你、你……”
黄氏终于破功,气得浑身发抖,冲着夏修平道:“你养的好女儿!红口白牙她轻轻巧巧就将事情翻了个儿!这要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今日你不将嫡庶分清楚,我把爱之惜之带回娘家去,咱们都不要过了!”
夏金氏也站起来,指点着夏依晴,对夏修平历诉她的罪状:“先头看着她像个乖巧懂事的,她就是惯会装!不到两个子她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你不知道,她前天儿打了你二弟媳,还扭伤我的手腕,我这头痛病让她激出来,现在还没好呢,哎哟!”
童氏也用帕子捂住眼睛,抽抽嗒嗒哭起来:“当着仆妇们的面打我,还骂我娘家人……我都没敢说给二老爷听,这两天睡也睡不安吃也吃不下浑身不得劲……呜呜”
夏修平被三个女人吵得晕了头,便沉着脸对夏依晴喝道:“谁教你如此忤逆不孝?竟敢顶撞冒犯长辈,跪下!”
夏依晴与夏修平对视:“我没有错,为何要跪?爹爹不问问我为什么顶撞长辈?做长辈的不懂仁慈爱幼,做晚辈的难道就该抻着头挨打吗?”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祖母养育了为父,你就该尊之敬之,半点违抗不得!”
“这个道理我懂,但是祖母自以为是,狠毒专制,让我无法尊敬!”
夏金氏听了,拉着儿子的衣袖号陶大哭:“你看看!你现在总该相信我平日是如何受她的气了……啊啊啊!我不活了啊!”
见母亲哭得形像全无,夏修平真的生气了,再次喝道:“晴儿,还不跪下?给祖母磕头认罪!”
夏依晴直挺挺站着,一动不动,夏金氏越发哭得厉害,捶胸顿足,喊起祖宗来,夏修平急了,上来就甩了夏依晴一巴掌:“你敢不孝!”
夏依晴被打得踉跄两步,被童氏刻意绊了一脚,摔倒在地上。
夏乐晴扶了庞氏出来,见此情景,立刻扑上去推搡夏修平,愤怒地尖叫着:“不许打我姐姐!”
夏修平不提防,腰部往后撞在四方木桌边角,痛得他嘴巴都歪了,手起掌落,接连给了乐晴两个耳刮子。
夏修平虽是个舞弄墨的官,五体不勤,出门乘轿坐车连马都不骑的,但他身材高长,加之中年发福,体格壮硕,那大巴掌打下来,平平常常就受不了了,何况是在盛怒之下,力道平添了几倍,乐晴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直接就跌飞出去,倒在地上半天都不会动。
夏金氏和童氏幸灾乐祸,黄氏哼了一声,脸上神情松缓许多。
庞如雪跑过去俯身扶抱起乐晴,泪流满面地哭喊:“乐儿!乐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乐儿你醒醒!”
夏修平见状有些心虚,怕真打伤了乐晴,忙走去看,却被斜刺里跑过来的夏依晴用力推开,夏依晴往母亲和妹妹那里走去,还回头冲他吼了一声:
“别靠近我们,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