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李局长主动向陈主任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件事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叶枫爸爸却是那样的态度。而我见到叶枫爸爸的态度,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向他道歉?”
陈主任也不藏着掖着:“没有错,这件事的确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唉!”李局长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你要是知道了叶老还有叶枫一家的遭遇,你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李局长的思绪在岁月的长河中漂流,仿佛能触摸到那些已经消逝的日子,随后问道:“陈主任,以你的留学的经验,一个华人想要在国际的医学领域取得令人敬重的地位和声誉,难吗?”
一说起这个话题,陈主任立时发出一声感叹:“岂止是难,简直是难如登天!这不光是学术还有临床水平的问题。更主要的是,国外看似开放包容,实则极度排外,尤其是对我们。这样的成见让我们很难接触到医疗核心的研究领域,更不要说获得什么成就了。”
李局长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是啊,想突破国外的封锁谈何容易。可就有这样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中,硬生生地靠着自己的能力杀出了一条血路。打拼出了属于他的一片天。不仅在国外一手创办了一家顶尖医院,还迎娶了银行家的女儿。这样的人,说一句功成名就,应该不为过吧?”
“难道这个人就是……”
李主任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你猜的没错,这个人,就是叶枫的爷爷。当年叶枫的爷爷风华正茂,多少人为之倾倒。而当时国内的情况你也能猜到。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才回来建设的时候。于是我当时的领导便带着我和一众人前往国外,希望叶老能够回国。”
“当时多少人都劝叶老不要回去,包括叶老的妻子和同事。可他却回来得那么义无反顾,只为了一句——那里是我家……”
在李局长和陈主任叙说过往的时候,叶枫的爸爸则选择了来到了野外,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发泄着。
不过,他刚坐下不久,就迎来了一个酒搭子。
“爸,一个人喝多没意思啊,我带了点花生米,我们父子俩一起喝点儿吧。”
来人正是回家之后没见到爸爸的叶枫。
叶枫的父亲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叶枫在父亲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我猜你受了委屈就会来爷爷的坟前,也只有这里,你才能心无杂念地做你自己。”
“我有什么好委屈的,该委屈的人是你和你妈妈才对。好好的一个机会就这样被我给毁了。”
“您当然委屈了!明明您才是受害者,但是周围的一切都在逼你接受道歉,好像过去的那些苦难都可以就此抹平了一样。”
叶枫的父亲,平日里总是以坚毅的面容示人,然而此刻,他的眼眶却突然湿润了,仿佛一道无形的闸门被猛然打开,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被心中的愧疚和无奈所牵动:“小枫,你是不是也在心里怨我?今天,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眼前,我却不让你去。”
叶枫搂着父亲的肩膀:“怎么会呢?人家都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知父也莫若子。我明白你是怕这样做对不起爷爷,也是不甘心自己遭受的那些屈辱与污蔑就这样悄无声息,没有结果地结束了。”
“你还记得吗?我还以为当时你年纪小,都忘了呢?”叶枫的父亲倔强地抹掉了掉下来的泪珠。
叶枫深深叹了口气,思绪也仿佛回到了过去。
“怎么能忘得了,我永远记得那帮人凶神恶煞地冲进我们家,把你和爷爷绑到村口的样子。不止我没忘,我相信我们所有人,包括妈妈甚至是妹妹这辈子都忘不了。你别怪妈妈,她也是为我好才会想让我去当医生的。”
“我怎么去怪她呢?我何尝不知道她的良苦用心。自从家里遭了灾之后,她这些年就一直跟着我受苦,连一句抱怨都没有。这些年要不是她在家里撑着,恐怕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叶枫举起酒瓶,和父亲碰了个瓶,随后猛地喝了一大口。
“其实我最对不起的,总归还是你和欣欣,让你们从小就跟着我吃苦受穷,被所有人指指点点却不敢反抗。”
“爸!”叶枫打断了父亲痛苦的回忆。
“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们现在的生活过得不是挺好的吗?咱们一家有吃有喝,欣欣也马上要考大学了。咱们家将来的日子肯定会一天比一天红火的。”
叶枫父亲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懂事的儿子,心里反倒更觉心酸。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没有人是天生懂事,只是环境逼迫得人不得不学会懂事而已。
想到孩子的懂事,叶枫父亲觉得自己过去受到的那些屈辱和痛苦和孩子的前途一比,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其实,现在时代变了。如果你想换个生活,我们可以出国去找你奶奶,她一定能为你铺一条康庄大道的。”
叶枫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如果您想这么做的话,早就已经离开了不是吗?您之所以一直不肯去找奶奶,一是怕得到奶奶的噩耗,二是想要向奶奶和所有的亲戚证明一件事——爷爷当初的选择没有错,对吗?”
叶枫父亲紧闭着嘴,不停地点着头,好像是在对叶枫的猜测表示认同,又好像是在对叶枫说:你真的长大了。”
“巧了,我和父亲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我要不就不回去,要回去就一定要做出成绩之后再回去。我不会让任何人看爷爷的笑话,看我们家的笑话。”
叶枫父亲没有多说什么,他一向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爱的人。此刻,一切的爱,欣慰,愧疚还有许多五味杂陈,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情感全部融化在了酒中,一切尽在不言中。
将瓶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后,叶枫的父亲心中的郁闷也消解了大半,他非常认真地问道:“小枫,你老实告诉我,医院的工作你想去吗?”
叶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爸,你先告诉我,如果不是为了我和欣欣,你是不是宁愿自己辛苦一点也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小恩小惠,让我到医院当临时工去。”
叶枫父亲默认道:“不只是因为我要争一口气,我更是害怕你又走回你爷爷的老路。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我不敢自比苏东坡,我也不奢求你能到公卿,我只希望你和欣欣能够平安长大,那就足够了。”
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叶枫释然一笑:“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