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住院的几个月里,婶婶唯那一次来探望我,可小叔却带着酒来被星儿发现了好几次,她虽娇嗔着我是病人不能饮酒,仍好心地走时关好了病房门。
像我们两个酒晕子就算只有一碟花生米也能喝个半斤,更何况他的工资全部上交给了婶婶,我不指望他能带来什么好酒,只是能有一个人陪我喝喝酒谈谈话就好了,即便这个人是家里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人。
我们聊了很多,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了,是酒精会麻痹人的神经还是那时候脑子确实已经混乱到理不清头绪,我已经不记得,只是我看小叔的面容竟然已经如此沧桑,我幼时他带我玩的画面竟已渐渐模糊,重叠成现如今,一张满是岁月痕迹的脸。
他说,他怀疑孩子不是他的。
我说,活着好累。
当我拿出烟来时,小叔才发出如叹气一样的感叹:“你都学会抽烟喝酒了,我能不老了么!”
以前的我并不理解,为什么小叔会嗜酒如命,天天偷着喝酒,即使被抓住了挨一顿骂也是不改,幼时的我——即便是我也会跟着家人不自觉地轻视他,不耐烦的打断他所有的话。时至今日,就如今我写下这个故事的今日,我才渐渐懂得了他的憋闷。
孩子越长越跟他不像,因为身体受伤而不得以做了扫大街的工作,妻子不让他碰,家里没有说话的份,甚至孩子都可以随意反驳他的话,不耐烦地大吼一声“住嘴!”。他朋友没有几个,没有说话的人,没有可交的心,啊,这就是一个3岁男人的无奈吗?是从何时开始觉得累的,是从何时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的?这样的家庭早已让他窒息,每个人都是压在他身上沉重无比的稻草,那个本该是安全港湾的家,竟成了困人的牢笼,若换做是我,亦觉得死是解脱。
写到这里我早已泪流满面,直到如今我仍觉得我也是杀死他的凶手之一,我轻蔑的眼神、不耐烦的话语、买礼物时未曾考虑到他的处境,都一点点将我憋到心痛流泪。
我接到小叔在抢救消息时,已是夜里11点半,我记得很清楚,我出院后两个月,那是大年初二,我正帮父亲整理菜摊,婶婶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阿金啊,你快来拉着我去市里医院,你小叔不行了!”
在那一瞬间,有股无法言说的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的手竟不自主的哆嗦起来。在接上婶婶去市里医院的路上,我脚发抖地都踩不住油门,绕城高速上,原本一个小时的路程我竟然用了一个半小时。
“都怪我啊,我今天回娘家干嘛,他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吊死在家里,大年初二的这是临死还要恶心我们娘俩,这个挨千刀的啊!”婶婶嘴上虽在骂,泪水却哗哗地落下,我脑海中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我们还在医院偷喝酒时样子,即便只有一小盘咸菜我俩也尽兴不已。
我的泪水也突然崩落。
ICU外,我、父亲、婶婶坐了一夜。
冰冷的抢救病房内,监测生命的仪器滴滴地响着,空气中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医生和护士都仿佛麻木了一般,一整个房间内排成一排的病人口中都插着呼吸管,我数不过来。
若是死神能够到抢救室外看一看人类,也定会衍生出悲悯之心,若是看到生命如此脆弱,会不会心软让这世界诞生一些奇迹?可惜这世界没有奇迹,更没有所谓心软的神。人若是要离开,任何抢救都是要拉他重回深渊的痛苦,若如此,不如放手,是否更为解脱。
解脱,我在那时候明白了什么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