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偅舒之事在程若欢于碧华门内大闹一场后,勉强也算是有了结果,唐月儿虽知道些许内情,却在听到黎蔓菁所说的那些往事后,仍是选择了沉默。
唐远连夭多子,卓超然丧妻失子,如今想来,又何尝不是天命?
这一日,唐月儿立在碧华门祖师堂外良久,终于定了定心神,抬足跨过门槛。
唐远背对着她立在其中,听到这脚步声,只厉声喝道:“出去。”
“我不走,”唐月儿目光笃定,“我也是碧华门的弟子。”
“你毕竟是个女儿身,”唐远的话音柔和了些许,“听话,出去。”
“父亲,您好好教我武功,好不好?”唐月儿恳切道。
“怎么突然说这些?”
“您看看,”唐月儿伸手指着门外雪峰,道,“这一次,我碧华门折损如何,您也看到了。”
唐远不言。
“我的那些师姐妹,真的如您和卓长老所说,若当真大难来临,自有门中师兄弟来保护吗?”
“为父知道你想说什么,”唐远叹了口气道,“那是为父的疏忽,你是我唯一的女儿,父亲自然要先保护你。”
“保护我?是牺牲我罢?”唐月儿咬了咬唇,用颤抖的话音道,“您那天说了什么,我都听得清楚……”
“月儿……”唐远心头一颤
“您总说,您会保护我,可您能保护我一辈子吗?”
“爹自会替你寻个好夫君……”
“像何师兄那样?”唐月儿苦笑。
“那是你施师姐瞎了眼,也配不上好夫婿……”
唐月儿不等他说话便将此话打断,嗓音抬高了几分,道:“那您不瞎,所以程老前辈背了这么多年的罪,黎掌门也含冤受屈,只能被迫自立门户,以求安稳?”
“你……”唐远脸色大变,回身抬手便要扇她耳光,却迟疑许久,下不了手。
“我,要习武,”唐月儿一字一句说完,却恍惚陷入回忆之中,“记得我小的时候,每回想要下山去玩,都要等您很久很久……因为母亲也无法陪我下山,因为您觉得,只有您亲自陪着我,才能保护我的安全……虽说,您也会让门中的师兄弟给我带回些好玩的东西,可总归……”
话到此处,她叹了口气,道:“我听华师姐说,这一次镜渊来犯,周长老她们,出了很大的力……哪怕是那位青芜姑娘,身犯寒疾……父亲您知道吗,华师姐,和我一样……手脚健全,无灾无病,竟还要仰仗她们这样一身病痛的人来保护……父亲您知道那种感受有多无奈吗?您知道……我有多羡慕她们吗?羡慕程师姐,羡慕黎掌门,羡慕周长老,甚至那位青芜姑娘。爹,您既然如此疼爱我,就不该让我成为一个一旦脱离了他人保护,便只能等死的废物,倘若施师姐是您的女儿……您还会犹豫要不要处置何师兄吗?”
“你……给我闭嘴。”唐远的神情仍旧是威严的,可话音却忽然低沉了下去。
“您若不肯教我,我便自己出去拜师。”唐月儿合上颤抖的唇,有些缓慢地转过身子,一步步朝门外走了出去。
唐远怔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前被唐远怀疑之人,都因程若欢的出现而被排除了嫌疑。卓超然也派遣了弟子前往各派所在厢房,安顿的安顿,打算下山的,则一直护送下山。
一切至此,似乎已是风平浪静,只是听闻萧元祺及边修明等几位掌门在离开之前曾与唐远商议,似是有意牵头,要在泰山办一场英雄会,召集各路豪杰结盟,共同歼灭魔教。
可这终归是后话。
萧璧凌既然出现在了方铮旭的眼皮子底下,自然是跑不了的,至于青芜,也在他动身之前便已向唐远等人告辞,带上许玉兰回去了。
回金陵的路,既有山路,亦有水路。
两岸青山相对,夹着一片行得疏懒的孤帆,仿佛永远飘不到岸边。
大概蜀地中人与生俱来便有着安逸淡泊的天分,这里战火烧不到,外敌扰不着,凭借得天独厚的险峻地势与秀水青山,日久天长,终而成了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那客船的主人,便是土生土长的蜀中人士,有时来了兴致,还会向雇船的方铮旭等人介绍一番这蜀中风物。
这日黄昏,残阳渐隐,唯留一缕愈加稀薄暗淡的暖光,透过重云,洒下一片半透不透的红光,照着绵延在日暮下的远山,在秋风里氤氲开难得的暖色。
周素妍将轮椅停在船头,望着远方水面一处处陆续亮起的渔火,渐渐出神。
“在想什么?”身后忽然响起的男子话音,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游离的思绪一把拉了回来。
周素妍不言,只回头看了一眼唤她之人,唇角只轻轻挑了挑,非但不答话,连笑都笑得十分敷衍。
“怎么你看见我都像见了鬼一样?”萧璧凌说着,还故意皱了皱眉,装得像是真生气了一般。
当然,周素妍还是看得出来的,认识这么些年,她早就知道这人的脾气,只要不牵扯上原则,他几乎可以算是个从来不会生气的人。
“那倒不至于,”周素妍说着,目光随意在周围扫视一番,道,“难得没人看着你,怎么,方阁主他们又被船家拉去话家常了吗?”
“那是,”萧璧凌道,“难得让我喘口气。”
“我的确是看不明白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周素妍顿了顿,道,“不过以你如今处境,还是多当心些的好。”
萧璧凌听她如此一说,直觉话里有话,然而想要再问,却发觉无从说起。
他不免觉得心虚起来,便忙岔开话题道:“你这回出门,想必不是一时兴起罢?”
“我曾提醒过你,可你似乎对其他的事,比这要感兴趣。”周素妍口气依旧寡淡。
“但在我上山之后,你仍是对我守口如瓶。”萧璧凌瞥了她一眼,那目光看来,似乎很是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