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依旧是晴天。
此间气候不比江南,虽说湿气少了许多,风却也凛冽许多。
好在有了那药方,青芜服过药物,身子已有了些好转。
此刻的她,就坐在客房之内,对着一沓空白宣纸,默写出一段娟秀的字迹。
这些都是她日前在点翠轩内查阅卷宗时,无意间捎带记下的内容,若非惊觉其中有关于轻霜剑的记载,她也无法做到好好安下心来,去回想其中字。
冯千千的来历她一直都很清楚。她是因七年前刺杀鄂州能怀寺方丈清性大师一事成名,清性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常以仁心渡化一些心怀暴戾之人,并极力减少各派纷争,那时四方门派对他乃至整个能怀寺皆是十分敬重。然而噩耗来得突然,而能怀寺也因此事淡出江湖,不再过问那些恩恩怨怨。
倒是苏易,那一身不知何处学来的武功那般老练,各路卷宗之上,却对此毫无记载。
再便是那柄轻霜剑。
关于此剑,最早出现在卷宗上的记载,是二十七年前的一桩案件,死者是个高官,相关之事皆十分模糊,连同杀手姓名亦无人知晓,然而有两件事,虽在那桩案件之中无甚用处,但对于青芜而言,却是极大的线索。
第一件事,是那杀人的兵刃,是一柄通体银白,亮过寻常兵器的长剑。
而第二件事,便是那杀手出处——那是一个早已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的门派。
罗刹门。
罗刹,是天竺传说中的恶鬼,据《慧琳意义》载:罗刹,恶鬼也。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男即极丑,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
相传在江湖上众多杀手组织中,唯有罗刹门,能令每一人都闻之色变。
罗刹门主叫做夜罗刹,他常常穿着一件在衣襟上绣着罗刹的玄色衣衫,常有人言,只要对那花纹多盯上片刻,便能望见无数个恶鬼,从那衣襟上跃然而出,嗜人血骨,夺人精魄。
而那些卷宗之上关于罗刹门的记载,虽说许多事件到了最后都不了了之,可她却一再看见那把剑出现。直写到九年前,门中内乱,多名刺杀失败的门人联合,与夜罗刹及一众门人引发争斗,那一日,血溢满山,也不知有无门人生还。
而其中一名反抗者,用的便是那柄轻薄如翼,通体银白的剑。
那么,此剑会否就是轻霜?
然而苏易看起来不过也只有二十几岁而已,倘若那剑真是轻霜,那么它在此前多年便已出现的缘故又是什么?二十七年前,苏易或许尚未出生,又或只是婴孩而已,又怎可能去杀人?
要么他与夜明宫主一样长生不老,再或者,他并非轻霜剑的第一个主人。
可即使她的猜测是真,那么苏易如今又身在何处?尽管萧璧凌落在了苏易手中,应当暂无性命之忧,可他若当真是罗刹门的人,那么即便想要保他性命,怕也是难上加难……
只可怜,她看不到此刻颓然坐在石屋角落的萧璧凌那黯然失色的面庞。
石门打开,进屋那人看着桌上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饭菜,又看看他那模样,眉心不禁一凝。
原以为如他这般绝望之状,应当会毫无胃口才是。
然而,也只有吃饱喝足,才可能有力气离开不是吗?
“你已有数日不曾开口。”苏易静静看着他,眸底与他一样毫无光彩,“为何我总是看不明你所想?”
“你想明白什么?”萧璧凌头也不抬。
“你再做任何事都只是徒劳,”苏易走到他跟前,道,“接受如今的生活,未必不好。”
“我不是你。”萧璧凌言罢,缓缓起身,望着眼前凝眉伫立的男子,忽然伸手在他肩头一推,将他逼退至墙角,不敢动弹。
他并没有多少力气,眼下也只有将右掌贴在苏易颈侧墙面,以一臂支撑着身体重量。苏易看到他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可那并非欢喜或是友好,而是一种种,在凌厉之中带着挑衅与厌憎的光。
苏易本可以轻易将他推开,却不知怎的畏惧了,很快便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却听得他道:“现在明白了?”
这话,仿佛是咬着牙,从牙缝中一点点挤压而出的。
苏易不言,却见他已转身走开。看着他的背影,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男人,竟忽然感到屈辱。
分明到了这里,应当是由自己做主才是,可为何仍是被萧璧凌占了上风?
分明他已身中剧毒,主宰不了任何事。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仿佛都有摧枯拉朽之力,只消一霎,便可将他所有的防备,都分溃瓦解。
“你知道吗,”苏易话音依旧缥缈,轻若云烟,“直到现在我都很怕面对你。”
“我长得很可怕吗?”萧璧凌坐在石凳上,面色寡淡。
“许多人,许多事,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苏易闭目,神色凄然,“可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永远也抹不去。”
“在这种事上,至少玄澈会比我合适。”萧璧凌不以为然。
“若不是他,如今这些事也都不会发生。”苏易声闷如雷,打断他话时,脸上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萧璧凌听罢凝眉,这才回过头看他,看到苏易那犹如被人将魂魄从体内生生抽离般的空洞模样,却又不自觉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