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州,陈家老宅。
“这里灰尘很大,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谷雨看着萧璧凌站在门外,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久久不语的模样,不禁问道,“萧公子还打算卖关子吗?千辛万苦到这里来,可是要找什么东西?”
“那些活死人,体内像是装了什么机关,”萧璧凌道,“这是我舅父过去的宅邸,他的妻子偃术高深,或许能在此找出一些相关机械术法的记载。”
他看着这满目苍凉,一时竟觉有些浑身无力。
这一路上,萧璧凌都在告诉自己,往事已矣,纵使对前人旧事有着千般念想,万般遗憾,也不当成为阻挠自己今日为追寻真相而再度踏入这扇门的脚步。
“对了,”他见谷雨上前,似乎是打算推门进去的模样,便立刻提醒道,“此中别有洞天,许多机关内有机栝暗器,你要当心。”
“那你来开。”谷雨主动退后几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原本还有些凄清的气氛,蓦地竟多了几分愉悦。萧璧凌无言以对,只得上前开门。
尽管已离开多年,对于这庭院之中的一景一物,他仍旧十分熟悉,包括每一处机关的位置,开启的方式,都记得分毫不差。
而那些机关尽头,又是新一处洞天。
“有没有想起来什么?”萧璧凌突然发问。
“这个地方有些意思,”谷雨仔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沉吟片刻,道,“不知该怎么说,就是觉得,应当也是能够拿在手里把玩的东西。”
萧璧凌眉心一动:“春风化雨?”
“你说什么?”谷雨问道。
“没什么,”萧璧凌展颜,“听你说可在手中把玩,便响了起来,那是曾经见过的一种暗器,在半个手掌大的飞镖中设置机关。”
“那就更有趣了。”谷雨嫣然而笑。
在萧璧凌的指引下,二人走到了那间珍藏萱宁遗物的房屋跟前。一旁的谷雨见他忽然又开始犹豫不觉,不禁越发好奇起来:“你不是说,这是你舅父曾经的居所吗?为何我总觉得,你有些畏首畏尾的?”
“是歉疚。”萧璧凌轻叹。
“歉疚?”谷雨更觉不解。
“我家中情况复杂,以致我从小只能寄人篱下,母亲为了能让舅父一心照看我,借我舅娘生产的机会,将他们母子二人,一同置于死地。”
“你娘难道是个疯子?”谷雨下意识脱口而出。
萧璧凌听了,先是一愣,却又很快笑道:“我也这么认为。”
“所以,那些只是他的过错,而不是你的。”谷雨双手环臂而立,淡淡说道。
“可那也是为了我。”萧璧凌摇头,自嘲般笑了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谷雨说道,“虞叔纵主动献玉,也未能求仁得仁,无非是萧夫人贪得无厌罢了,再说,她生下你之前,难道有问过你,你愿不愿意为了她的所求所念而出生?”
她倒也在来的路上或多或少听过些有关飞云居的旧事,仔细想想,这当中最苦不堪言的,只怕就属陈梦瑶这两个儿子。
萧璧凌听罢,不觉会心一笑。
他不得不承认,谷雨说的每一句话,都直直戳进了他的心窝子里。
可他却始终还像是那个敢怒而不敢争的羸弱稚童,在这风雨飘摇中,勉强保全自己。
“我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就时常看见舅父站在这间屋子里,对着墙上那幅画像发呆。”萧璧凌唇角微微勾起,似有笑意,“那时我也对这屋内的一切,满是好奇,总会不打招呼便跑进去,结果都是被舅父给推出来,还紧紧关上房门,不让我再进去。”
“他们从前,感情应当很好。”谷雨若有所思。
“那时的我,尚不能理解,何为怀念,”萧璧凌说着,忍不住又想起了沈茹薇来,一时之间,所有悲伤上涌,压得眼角鼻尖,渐感酸楚。他意识到即将失态,便立刻强行压下那些纷繁的思绪,顿了顿到,“如今,总算是能明白了。”
谷雨看出了他眼底的伤怀,却并不点破,只是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了那扇门,道:“既然你不敢进,那你告诉我,要找些什么。”
“还是我来罢。”萧璧凌终于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这么多年来,他始终觉得,是因为这位舅娘对于她的丈夫而言,实在太过珍贵,这才会使陈少玄在她辞世之后,也极力守护着与她相关的一切,以免遭到不该有的损伤。
然而如今看来,就有些近乎偏执的保护,反倒让萧璧凌觉得,这屋子里还藏着某些秘密。
某些始终都被小心掩藏,不肯让人知道的秘密。
这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单,一方供奉着萱宁灵位的高台,一排架,一张桌子,以及灵位之后墙面挂着画像。
他走进屋后便觉其中灰尘太过厚重,未免身后的谷雨也被呛一嘴灰,便先伸出手去,扇去了许多飘在空气中的灰尘。
“这里……不久前来过人吗?”谷雨看到了数月以前,沈茹薇到此之时,在那控制机关的香炉上留下的手印,见那上头,又积了一层薄灰,便下意识伸手抹去。
“有意思,这谁的手啊?同我一样大小。”谷雨打趣笑道。
萧璧凌下意识扭头去看,随口说道:“也许是我娘上回想找我留下的。”说完这话,他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身子微微颤了颤,便即低下头去看谷雨方才走过之处留下的脚印,比对着香炉附近,那几个被薄灰遮住的脚印。
竟也是一般大小!
本朝不兴裹足,只有少数青楼女子或是大家闺秀,喜欢把脚趾向上裹翘一些,对生长影响不大,因此多是天足。
谷雨是天足,沈茹薇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