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宫下人间的矛盾总是跟主子有关系,日子长了,她们自然明白两宫主子的关系不同以前,相互之间的态度也就会慢慢改变。更让程凉担心的,是那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比如帝王和权贵,太后和新君。
小皇帝马不停蹄的向长安赶,在城外三十里的镇子上,便听见有人在议论太后替先帝送葬而被刺杀之事。
许墨林差了人暗中打听,得来的版本甚多,虽然大都指向程四冲背后的武平侯府,但也有些隐晦的版本指向皇上。
而且风评很差,人人都说要真是小皇上下的令,那就是父丧杀母,简直禽兽不如。若国家摊上这样的君主,天下万民可就要倒大霉了。
许墨林听完就砸了俩砚台。
“昭陵发生的事情,如何能这么快传到这些乡野小民耳中?定然是那女人在背后作妖!乱了天下民心,于她有何好处?”
高无咎这几日都在暗中布置,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很深的黑眼圈,他抬手揉了揉:“那程四冲不能留了,即便是要得罪武平侯府,也必须立刻决断。”
许墨林沉思片刻:“好,那就动手。最好是能做成自杀,程振武心思不多,涉及的又是程家本族子弟,谅他不敢随意攀咬。还有那位石虎兄弟……”
“那是先帝亲自招募的死士,完全可以放心。”
许墨林摇摇头:“无咎,但凡是人,就没有绝对。还是做得彻底些,免得将来后悔。”
高无咎没说话,片刻之后转身出了房间。
许墨林让童送了第三个砚台过来,摊开宣纸,笔走龙蛇,很快就写成了两封信。
他唤来自己贴身侍卫:“立刻入城将这两封信送给孙大人,白皮纸这封让他亲启,黄皮纸这封让他想办法送给贤宁太后,就说皇上有难,若她再不出手相助,事情就将不可收拾了。”
侍卫百里加急,刚吃过午饭就见到了孙启。孙启读了信,立刻安排夫人进宫去见孙昭仪,傍晚时分该送给贤宁太后的那封信就顺利的到了凤鸣宫手里。
倒也没什么风声鹤唳的间谍手段,孙昭仪过去枫林宫时,正主儿正准备去凤鸣宫送卤鸡脚,捎带手将信也拿上了而已。
“许墨林让你出面举报我装病逃避对先帝的祭祀,说我不守妇道,引得天下民怨沸腾,所以连自己的亲侄儿都要刺杀我,应该闭门思过,替先帝吃斋念佛三年。前面半页纸和最后三页纸都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废话。”
程凉嗦了一口流淌的卤汁,麻辣鲜香的味道瞬间让她觉得十分幸福。
沈宽啃完猪蹄,顺手在信封上揩了揩手:“所以呢,他们是觉得跟我有什么感情?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世家政治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你们程家搁我们隋唐以前,只能算是弟弟,人家那些皇帝不也平衡得挺好吗?”
程凉充满幸福感的吐槽:“是啊,我也觉得他们就是闲的。你看我哥,虽是个国公,却也没任实职;武平侯,武安侯家的家主世子也老实儿在长安呆着。家中其他兄长和族里亲戚都在岭南啊,辽东啊,西域啊,这种偏远地区。弄死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啊?”
“你哥不是说还有些事儿没说给你听吗?说不定你们程家在边疆密谋造反已经很多年了,现在想要跟你里应外合,推翻赢家的统治。”
沈宽叼着鸡爪思考了一下:“要真是那样,我当不了太后,但你还是公主。不如到时候你资助我万把两银子,我买匹好马,再买把剑,去浪迹江湖当女侠去吧。”
“好,我程家要是拿了天下,肯定让你开宗立派。”程凉随口敷衍,同时眼疾手快的拿走了最后一块卤排骨。
孙启等信儿等得天都黑了,夫人的轿子终于出现在家门口。
他顾不上什么礼仪不礼仪的,直接迎出了府门:“太后怎么说?”
孙夫人满脸的难色,支吾了半晌,从随行侍女手上取下一个食盒:“太后说,这是她新做的吃食,让妾身带回来给夫君您尝尝。”
孙启难以置信的看着食盒里的一盘卤鸡爪,额上青筋一条接着一条的蹦了起来:“就这?”
孙夫人快哭了:“就这,芸儿没有别的话带出来。”
砰——
孙启面色狰狞,怒不可遏,一把掀翻了食盒:“圣人云,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难养也!”
“夫君!”
孙夫人连忙追了进去,下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捡那地上的食盒子。
随着孙府大门重重关上,另一架轿子晃晃悠悠停在了他们门前,帘子微微被撩起一角,一位黑发碧眼,鼻梁高挺的男人钻出来,鼻子微微抽动,目光落在了摔落的食盒上面。
“阿鲁,捡起来。”
跟在背后的金发随从将食盒捧起,男人轻轻捻起一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片刻,眼中露出几分赞许。
“倒是让人惊讶,这长安宫廷之中也有人明白南洋香料的用法。”他笑了笑,转身钻回轿子里,“今日孙大人恐怕并不想见客。咱们的
收获也足够了,回去吧。”
高无咎向来没有多少表情的脸终于是炸裂了。
“囚车中的人犯是假的!”他与许墨林同乘一轿,又惊又怒的说道。
许墨林一笔画得东倒西歪,惊愕不已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高无咎一把将他的笔扔出了轿子:“咱们遭了程振武的道,石虎和程四冲已经从东面的宣城门入城了,满大街的人都围着看,如今下手恐怕是太迟了。”
许墨林怒极:“你不是一直盯着,说没有人调包过吗?”
“程振武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们,我只能确定这一路上没人能行偷梁换柱之事,却不能确定从昭陵出来的就是他俩。当时不是你留在山上,说什么确定是这两人,让我先莫要动手,待看了那女人反应再议对策的吗?”高无咎也怒了。
两人如炸毛的公鸡一般相互看着,最后还是许墨林摆了摆手:“罢了,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无用。我们三个是在先帝床榻前发过毒誓的,若不能护少帝周全,死后千年亦不得安生。这一阵,我们败了。如今还是想想如何能让皇上置身事外,保全皇家声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