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嘉仪到了宴息处径直在自己位置坐下,别桌不少都是夫妻二人携手参加太后娘娘的赏菊宴。坐在夫君旁边更显娇小的钱莹莹端着酒杯冲她笑了笑,她的夫君也朝他们谢家军的郡主行礼。
秦执礼果然还是过去那副死人脸,披着正派禁欲侯爷的皮,谢嘉仪微微抿了抿杯中酒,心道话本子里那些都是表面禁欲,将来都要兽性大发的。但是咱们这位泰宁侯爷,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是禁欲的,这才该是话本子里男主们禁欲界的标杆。要她说,挥刀自宫好了,再也不用怕他的夫人和府里他母亲给他娶的那十几个妾日日想着对他不轨了。想到这里她冲自己右手边同样独自坐着饮酒的陈音笙低声问:“他是有多少个妾来着?”
陈音笙不假思索:“十七个了。冰清玉洁的、高傲不逊的、娇柔妩媚的、玲珑可爱的只有郡主想不到的,没有泰宁侯老夫人找不到的。”可羡慕死人了,个个又水灵又漂亮。
谢嘉仪轻哼了一声:“他倒是肯纳了。”
“那他不肯能怎么着。”先还说是不舍得夫人难受,结果转头他夫人就在贵妇圈子里说特别喜欢这些多才多艺的妹妹们,恨不能再多几个才热闹。
谢嘉仪明白了,前世顾欣兰顶着跟她一样的悍妒名声替他对抗老夫人,对抗这个因他无后充满恶意的世界,把所有脏水往自己身上引,他才能既为自己心中的神女守身如玉,还能顶着京城好男子的名声被人称赞着。这世人顾欣兰早早明白了,从他的套里出来了,他就没辙了。
现在大家再看高大的泰宁侯,守着一屋子如花美眷,却只有一个独苗苗,哪个不暗地里猜测泰宁侯是不是不太行。顾欣兰面对贵妇圈里这样暗戳戳地关心,总是含着伤情的泪再三强调:“没有的事儿,是我们不好,侯爷可好着呢。”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了原来就是泰宁侯不行呀。果然还是泰宁侯夫人好生养,才能勉强得了这么一个。从此泰宁侯府小姐们好生养的名声都传出去了,泰宁侯府小姐们可招那些要做婆婆的夫人们喜欢了。
谢嘉仪又慢慢啜了一口,这一世顾欣兰把好名声留给了自己,把秦执礼推进了风霜刀剑里。真是个又聪明又有意思的好姑娘啊!
她抬眼往前一看,走过来的一对夫妻明显貌合神离,正是宋子明和他的继室——钱莹莹的那个继妹。看样子,曾经心仪姐夫的少女也终于在生活的毒打下,变了。御史夫人一来到,立即就围着钱莹莹热情寒暄。看得宋子明额头青筋都出来了,但钱莲莲才不管呢,就一心一意带着钱家跟着钱莹莹走,他们是抱定了姐姐后面坤仪郡主这个大腿了。她娘家好,她才能好。她夫君要是太好的话,只会让苏烟那个贱人好,到时候只怕她儿子就要把自己儿子顶下去了。
钱莲莲犹豫了一下,还是怯怯上前给郡主行礼。没想到郡主居然含笑让她起身,还夸了她一句,让钱莲莲受宠若惊,一直到回到桌案前还带着欢喜。
宋子明咬着牙道:“我说过,不许你再跟她们来往。”
钱莲莲嗯嗯应着,但根本不理会。这种场合,人人都是跟正妻一起出席,偏偏她这里还带着一个妾室,宋子明这是连脸面都不给她和儿子留了!钱莲莲现在看到宋子明这张脸,就想给他挠花,为了儿子,她忍着吧。
看到从上首处转出来的苏烟,钱莲莲眼睛都要喷火了。
苏烟伴着张瑾瑜从前面转了出来,她们二人一出场,本来还相互说笑的众人就都是一静。就是社交场上长袖善舞的夫人们这次也愣了,毕竟太后的赏菊宴是身份的象征,她们个个都以能拿到帖子参加为荣。现在,怎么连一个妾都能进来了?这还是身份的象征?下面这些正房诰命夫人们脸色一时间都不好看了。
但这个张瑾瑜,说是英国公府义女,但这些年依她们看来,她比英国公府亲生女儿待遇也只好不差的,国公府老太太更是疼得跟什么似的,竟生生把她那些亲孙女都比了下去。更不要说,她还最得太后喜欢。甚至有人说,陛下空六宫都是为了她。只是碍于先帝当年似乎有话,似乎说了此女不能封妃,才蹉跎至今,但是说不得将来的皇子甚至太子可能就从她肚子里出来。毕竟,陛下的养心殿除了她,这么多年还有谁能进去。
谢嘉仪百无聊赖转着自己的小酒杯,感觉到周围说话声一下子没了,她一抬头就对上了张瑾瑜看过来的目光,旁边还跟着那个讨人厌的苏烟。一下子看到两个让人烦的,还都是活的,谢嘉仪翻了个白眼,继续跟她的小酒杯玩,根本懒得看她们。前世的张贵妃今生熬到现在连个妃都没混上,还好意思打量她。谢嘉仪轻轻哼了一声,继续转着小酒杯,听着旁边桌的陈音笙继续低声讲张家长李家短。
别人都静了下来,只有这两人依然故我。
看得张瑾瑜咬住了牙根,旁边苏烟更是,如果不是这个坤仪郡主,她如今怎会还是一个妾。什么贵妇圈子,也不过是一群不得夫君喜欢空有地位的女人,可只因为她是妾,这些人一个个就都敢看不起她。苏烟把目光落在了郡主下首太傅家的公子那桌上,当年的探花郎今日最年轻的阁臣陈栎川也娶妻了,当时闹得也很大,他娶的是投奔陈家家道中落的表小姐林颦儿。
站在上首的苏烟一看过来,林颦儿就注意到了。她不作任何反应,依然如常坐在自家夫君旁边,只是嘴角抽了抽。任谁总被人跟一个妾放在一起提起来都不会高兴的,林颦儿能诗擅,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居然就有人把苏烟和她放在一起来比。她虽母家没人了,但好歹也是从小娇养的千金小姐,虽生的袅袅娜娜,但打小是像男孩子一样开蒙的,就是跟陈栎川比诗她都是要赢的,最是心高气傲,尤其是父母死后投奔外祖陈家,寄人篱下,更是愈发敏感。哪里能受得住人家总把她跟一个妾放在一起说。
但偏偏,苏烟仿佛就跟她比上了,她在诗会上咏了兰花,隔日苏烟咏兰花的诗就会流出来。她在聚会上摹写了《兰亭集序》,第二日准有苏烟写的《兰亭集序》流出来
这几年如此种种,就没有消停的时候,气得林颦儿这两年写的诗都是只给陈栎川看过就烧了。就这样还是有什么她和苏烟是京城才女中的双殊这样的说法,气得她心口疼。
果然张瑾瑜一张嘴就是冲林颦儿道:“从来只听说咱们京城双殊的才气,今天可算是能亲见了。林夫人可不能搞人相轻那套,同为女子,又都是大才女,都相知相惜才是。苏娘子刚刚还跟我说,她仰慕林夫人的很呢。”
这句话一出,就见谢嘉仪、陈音笙和林颦儿同步翻了个差不多的白眼。陈音笙刚刚已经低声跟郡主科普了这京城双殊的事儿,“其实还不是宋子明跟我弟弟别苗头。早些年我弟弟算是把宋子明彻底踩下去了,他走不了入阁拜相的路,又知道得罪了你,转头去走言官的路,但还处处跟我弟弟比着呢。”官场失意,他还要争那个士林人领袖的位置。
陈栎川闻言冷笑了一声,他本来才不稀罕什么人领袖,可宋子明不该为了抬他那个妾拉扯他的夫人。如今抱上了英国公府的臭脚,捧上了太后,就觉得自己能起来了陈栎川冲上首看了一眼,可惜,他们郡主回来了。一棒子,就能给他们都打下去。
上头张瑾瑜还在仪态万千地笑着,拉着苏烟的手对林颦儿道:“如今我就给苏娘子做个主,让她加入林夫人的兰花诗社。”说着含笑看着林颦儿道:“刚刚太后也说呢,你那个诗社办得好,说是让苏娘子进去两日见识见识,就知道这人外有人的道理了。”嘴里打趣的是苏烟,可在场个个是人精,谁能听不出来这是搬出来太后为苏烟撑腰,压着林颦儿点头呢。
一时间场面更静了。
钱莹莹小心翼翼放下酒杯的声音,在这样的安静下都仿佛清晰可闻。
林颦儿努力控制自己露出得体的笑容,但她的脸却已经微微发红,那个“不合适”就在舌尖上,可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她母家没人,嫁入太傅府本就艰难,下头多少妯娌婆子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她更不能给太傅府惹祸,得罪了这个国公府的义女和她身后的太后。
别人递过来的这一巴掌,她只能伸过脸去接下来,谁叫她没有能撑腰的娘家人。这一刻,屈辱和身世之伤,一齐涌上来。她伸手死死按住想要为她说话的夫君,这本来就是女人之间的事情,表哥一说话,连表哥都被苏烟这样一个人拖进去了,转头就会被那些公子人酒后拿来取笑。
陈音笙着急,压着声音道:“郡主,我的好郡主,人家都给姓苏的做主了,你倒是也给我弟媳妇做个主呀。”
宴席此时本就静,陈音笙压着的声音又有些没压住,这句话就落在了在场不少人的耳朵里。旁边的林颦儿唰一下就看向了上首的青衫郡主,她知道这就是大胤赫赫有名的坤仪郡主,她嫁过来的时候,郡主早已经不在京城。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郡主本人。
她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她总觉得,自己跟郡主是有渊源的,先还在娘家的时候,是郡主帮他们避过了天灾。郡主对他们这些南边来的人,不止是郡主那么简单,还是救星,是依靠。
场面愈发安静了。
就见郡主松开了手中酒杯,坐直了身子道:“好,我也给林夫人做个主。”说着一敲桌子,身后如意上前听令,众人就听坤仪郡主道:“来人,把这个妾叉出去。”
众人
林颦儿愣愣转头看向涨红了脸的苏烟。
就听他们的坤仪郡主说:“好好的樊华园宴会,怎么连妾之流都能进来了?诰命夫人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我堂堂郡主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本郡主好些年没进京城了,如今已经乱到正室夫人要跟妾室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了吗?还要做什么诗的干的,想做诗找你自己圈子里的小姐妹玩去,拉扯人家林夫人做什么!”
“人家那是兰花诗社,不是小星诗社,想涨见识自己找地方涨去!”妻为月,妾为星。
说着她又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还有那个什么京城双殊,本郡主不喜欢,以后谁说割谁舌头。本郡主今日就宣布,京城只有单殊,没有双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