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时,总领事彼得还没出来。 派头很大。 陆父和贺云互相打过招呼,陆明珠也上前礼貌地问个好,然后随父落座。 眼前是一张长桌,贺云的位置在他们对面。 优雅从容,一如往昔。 虽然陆明珠和谢君峣当时挺不礼貌的,但他似乎未受任何影响。 真是他们想多了。 不,想多的只有一个谢君峣,爱吃醋,乔迁宴后还偷偷抱怨明玥和她行贴面礼,看谁都觉得对方别有用心,也不想想,她陆明珠美则美矣,却不是男女老少通杀的万人迷。 再说,陆明珠还钱的时候得到贺云的回答,他说当她是忘年之交、小朋友。 收下钱就是证明。 不管有没有,反正以后是没有。 就如谢君峣所说,敬而远之就对了。 这么一想,陆明珠这会儿就自在多了,脸色微微放松。 贺云微微一笑,对陆父道:“没想到陆先生会对这块地皮感兴趣。” “我和彼得相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贺先生。”陆父如此回他,“不知道彼得是个什么意思,明明来谈旧楼买卖,却让我们双方碰面。” “可能叫你们价高者得?”陆明珠随口说道。 不要小看外国人的节操。 有时候,他们没有节操,眼里只有利益。 陆父点点头,“有道理。” 贺云眼里闪过一抹赞叹,含笑道:“陆先生,在生意方面,我不比你差,但在生活上是真羡慕你,羡慕你有如此聪明伶俐的女儿,尽享天伦之乐。” 陆父谦虚地说:“一般,一般,就有点小聪明罢了。” 话这么说,转眼看女儿时,心里颇骄傲。 试问,谁女儿能靓过他女儿? 陆明珠今日打扮得十分简单,内着白衬衫,配一身黑色小西装,不施脂粉,只戴一枚翡翠指环,五官精致,气质干练,颇有她母亲往日风范。 真是便宜谢君峣那个臭小子了! 陆父越想越不得劲儿,很想化身为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 陆明珠不知他老人家此时的想法,依旧在做准备工作,翻看陆父带过来的一些资料。 工作没白做,翻译得极好。 总领事彼得是个老彼得,年约五十上下,鹰钩鼻,满脸皱纹,眼睛里写满精明,进来后见他们正在聊天,言语间颇是熟稔,问道:“两位先生认识?” 陆明珠当即翻译出来,又等贺云回答。 贺云镇定地对彼得说道:“我和陆先生早年有过合作,合作得颇为愉快,陆小姐又对我有救命之恩,虽然我现今视她为家中小辈一般,但在今日之前已是许久未见,感谢总领事让我们有机会齐聚一堂。” 陆明珠没有任何停顿地用法语说给彼得听。 彼得听完,马上说:“生意归生意,即使你们是熟 人,也得根据我的要求来。” “应该的。”贺云道。 谁是卖家谁做主。 彼得掌握这么大一块地皮,今天的话语权就属于他。 彼得当即开门见山,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块地皮的大小和建筑群的情况,以及周边地价和楼价,然后提出让陆父和贺云以价高者得。 就是让双方同时出价,写在纸条上,他们选出价高的做交易。 皆如陆明珠所料。 彼得语速极快,陆明珠也不慢。 几乎他前一句刚落下,陆明珠同时翻译出来。 贺云自己带来的翻译反倒没派上用场。 陆明珠翻译出来时,他还两眼茫然,反应迟钝得很。 贺云暗暗瞅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只是彼得意思表达到位,他需要和陆父共同竞争,所以无暇顾及翻译此时的失职。 彼得办事很干脆,说完就让人送上纸笔,分发给陆父和贺云。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心理价位。 做生意得有利可图,如果让他们花高价买下地皮却赚不到利润,那么就不符合他们的初衷,所以出价都按市场价,并没有故意拔高。 很快,彼得的收下把写有竞价的纸收上去递给彼得。 在彼得翻看的时候,陆明珠忍不住屏住呼吸。 老爸是亲的,她当然希望老爸中标。 根据彼得之前的话,这批旧建筑群位于中环,地段实在优越,面积也是真的大,约有十数万平方呎,真在那里开建工业大厦,只租不卖,假以时日必定贵到不可思议
的地步。 感觉时间过得漫长,实际上不过是一瞬间。 彼得抬起头,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下转向贺云,伸手道:“恭喜贺先生。” 贺云起身和他握了一下,“谢谢。” 陆父和陆明珠父女俩自然是大失所望。 “陆先生,承让了。”贺云看向陆父。 陆父表情管理得很到位,虽然遗憾,但没怨恨,摆摆手说道:“我可没让,是我出价不及贺先生,输了很正常。” 陆明珠忍不住问道:“贺先生出的什么价?” 贺云说了一个数字。 陆父叹道:“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您呢?”陆明珠问他。 “贺先生只比我们多出5万块港币。”陆父是真的服气。 他不如贺云,真不如。 论及算计人心的本事,贺云可谓第一。 陆明珠也不好说什么,“输了就输了吧,整个中环又不是只有这么一块地皮,下回再看块更好的呗!等香江不限高,咱们盖最高的,成为中环的地标!” 陆父笑道:“想得真简单。” 再买就只能看官地,而官地往往是以竞拍的方式进入市场,价钱肯定不如现在合适。 彼得等他们交流结束,准备和贺云签署合约。 陆父起身告辞,却被贺云叫住,“陆先生,我想麻烦明珠帮个忙。” “什么忙?”陆明珠问出口。 陆父也看向贺云,隐约猜出几分。 果然不出他所料,贺云对陆明珠温和地说道:“你刚才翻译得非常好,我担心他们准备的合约用法写,虽然我带了一位翻译,但刚才他的表现差强人意,所以想麻烦你帮忙审视一下合约是否有不妥的地方。” 陆明珠尚未答应,陆父就说:“小事,没问题。” 他让陆明珠跟过去,自己在这里等她。 贺云现在很注意分寸,没说自己可以送她回家的话,只对他们父女表示感谢,带他自己的翻译和陆明珠一起前往彼得的办公室,签署双方的交易合约。 果然如他所料,合约是双语。 法和英,一式两份。 贺云叫他的翻译来看,翻译这次倒没掉链子,通篇翻译出来。 在他翻译的时候,陆明珠在看另一份合约,只纠正了两三处翻译不到位的地方,然后冲贺云点点头,“其他的没问题。” 彼得忍不住上下打量陆明珠,“你的口音很纯正啊!” “那当然。”章奶奶爱出国旅游,每次都带上她和她妈,寒暑假一住多日,在当地环境中学外语,可谓是一日千里。 章阿姨几乎每年都陪章奶奶去法国,章奶奶游玩,她购物,每次都满载而归。 对于法国的风土人情,陆明珠可谓是如数家珍。 她天性热情,又会说话,和彼得交谈几句,哄得这老外眉开眼笑,向她透露一个消息,说有个领事馆打算出售他们在寿臣山的一处物业,还有一个老朋友打算出售万古洋行的股份,方便随时撤离香江。 东北战争的原因导致他们都不看好香江的发展。 无数人在抛售在香江的产业,只是有些为人所知,有些不为人所知,消息灵通的更容易拿到好产业,剩下的才轮到别人。 陆明珠暗暗记在心里。 离开法国领事馆时,陆父婉拒贺云的请客,带陆明珠上车。 陆明珠把自己从彼得那儿得到的消息告诉陆父。 陆父挑挑眉,“关于寿臣山物业出售倒是个不错的消息,还有万古洋行股份的出售。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去查查具体情况。” “有没有奖励?”陆明珠问他。 “给你爹办事要什么好处?”陆父戳她额头一下,“如果万古洋行股份收购顺利,就给你,不用管事,只管在家收分红即可。” “谢谢老爸!”陆明珠欢呼不已。 下车时,说拜拜都说得特别甜,仿佛沁出蜜水来。 陆父摇头一笑,叫保镖开车下山。 陆明珠则踩着轻快的脚步往家里走去,时不时地蹦跶两下以表达心中欢喜,完全没有平时在人前展现出来的淑女风范。 到家两分钟,正好看到阿容买菜回来。 陆明珠随口问了一句,“容 姐,今天吃什么?” “荔枝肉、油焖大虾、生蚝……”阿容报了一串自己的拿手菜,“我闽菜做得好,阿红擅长做粤菜,她给您花胶鸡汤补一补。” 补品比较贵,她没买过,但陆明珠从
外面拿回来不少,阿红天天变着花样炖给她吃。 燕窝、花胶、海参,补得她红光满面。 陆明珠听完菜单,笑意盈盈,“不错,等我收完房租回来吃。” 不好好赚钱,就算住豪宅也有可能吃不上饭。 她每个月的固定收入只有这笔租金。 此行依旧很顺利。 收完房租水电费等,时间已近十一点,陆明珠本打算在外面随便吃点东西,想起阿容在家做饭等自己,便和保镖返回家中。 当初从陆家房里搜罗出那么多补品带过来,不吃留着干嘛? 没花钱,不心疼。 刚进自家大门,陆明珠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阿容迎上来说:“小姐,小王太太打电话找您,我说您不在,她说您回来再给她回电话。” 陆明珠忙进屋拨打王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正是廖婉茹,她一直在家等陆明珠的电话。 “明珠。”她声音带笑。 “大嫂,你打电话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陆明珠担心王家有事发生,故有此问。 廖婉茹忙道:“你别慌,不是咱家的事,咱家平安得很。” 陆明珠哦了一声,“那我就放心了。大嫂,不是咱家的事,是谁家的事?找我干什么?” “你不是给我和你干娘两大把珍珠么?”廖婉茹提起旧事,意图唤醒她的记忆,“你自己说镶嵌胸针或者吊坠都好看,忘了吗?” “没忘。”陆明珠记得可清楚了,“您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了?” 廖婉茹一笑,道:“早上我戴着大白珍珠镶嵌的胸针出门,你干娘戴着金珍珠的,我们娘俩在刘太太家打麻将,碰巧遇见一个富家太太,此人偏爱收藏珍珠,见到我和你干娘的珠子这样大、这样光滑圆润,喜欢得不得了,说她从未见过成色这么好的珍珠,问我在哪儿买的,我说是你送的,她说她愿意重金收购。” 陆明珠眼儿亮了,“给什么价啊?” 她有两匣子,卖掉几颗没问题。 人老珠黄就是说珍珠如果保养不当,容易发黄,而且珍珠的升值潜力有限,随着养殖珍珠的普及,价格一跌再跌。 当然,天然大珍珠还是极贵的。 廖婉茹回答说:“白珠是1万港币一颗。” “1万?”真不便宜吼。 廖婉茹以为陆明珠嫌便宜,忙道:“我问过周围的人,也向赵思楠和赵太太咨询过,只是裸珠,这个价格算是非常公道了。不得不说,贺先生送的珍珠真是又大又圆,极罕见。” 她和婆婆以前购买的珍珠与之相比,不亚于鸽子蛋之于大鸡蛋。 大小不及便罢了,品质也差些。 陆明珠兴致 勃勃地问:“大嫂, 她打算买几颗?” 一颗上万, 赚了,赚了。 虽然没数,但那一匣子珍珠得有好几十颗,自己根本用不完。 何况,短时间内她没有加工成首饰的打算。 “耳钉、戒指、胸针、吊坠配成一套,金珠白珠各要五颗,一共12万港币,金珠色泽漂亮,灿若黄金,虽不及白珠大,但价格要比白珠贵一些。”廖婉茹这个新晋中介做得十分到位,“你要是同意,我就给她回话。” “下午吧,下午我带珍珠去您家,明儿又该上学了。”陆明珠道。 廖婉茹说好。 在他们家做交易,有她做见证,彼此都放心。 陆明珠原本打算用下午的时间来写剧本,现在又泡汤了。 不过3000元港币和12万块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当然得奔着大钱去。 没办法,谁叫她穷呢! 明明她有不少资产,偏偏囊中就是十分羞涩,主要原因还是没有赚钱的门道,完成这桩交易后她得好好地开源节流。 吃过午饭,陆明珠携十颗大珍珠前往王家。 为了显出体面,特地找出两个小小的首饰盒用来分装两种珍珠。 除此之外,她还提前让阿红做了四样精致点心带过去。 廖婉茹迎她进屋,一边叫佣人把点心拿出来摆盘上桌,一边跟陆明珠说道:“你干娘出门打麻将还没回来,吴太太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她爱珠成痴,在这上面从来不吝于花钱。” 是一位面如满月,颇为富态的阔太太。 穿着黑色丝绸旗袍,踩同色皮鞋,拿夏奈尔手袋,戴白珍珠的耳钉、项链、戒指和手串,单项链就是三圈悬挂在胸前,瞧着珍珠的色泽和个头,远远不及陆明珠手里的。<
r> 倒衬得本人珠圆玉润,极有气质。 见到陆明珠,吴太太先大赞一声:“老天爷是怎么造出来的人儿?真是钟灵毓秀全集结在陆小姐一人身上了。都说夏琳长得倾国倾城,把我儿子迷得神魂颠倒,夜不归宿,可夏琳哪儿能比上这位陆小姐?竟是提鞋都不配。” 陆明珠抿嘴一笑,“您过誉了。” 她虽美,但也真没美到独一无二的地步。 世界那么大,美人那么多,只是大家没全部见到而已。 吴太太摸着陆明珠的手,“肌肤真是又嫩又滑,凝脂一般,吃的什么补品?用的什么化妆品啊?我得学学保养我这身老树皮。” “那你得回春二十年才行。”廖婉茹插了一嘴。 陆明珠露出甜甜的小酒窝儿,接口道:“常吃补品、常用护肤品还是有效的,珍珠粉净面、敷脸都有美白滋润的功效。” 美是用金钱养出来的,放到七八十年后更甚。 说笑了一阵子,吴太太就问她有没有把她想要的珍珠带过来,“我不爱翡翠,我也不爱钻石和宝石,我就喜欢珍珠,喜欢珍珠的圆圆满满。” “说明您的人生圆圆 满满,很有福气。” “12??” 一副担心陆明珠反悔的模样。 很显然,珍珠太好了。 “叫佣人来数。”廖婉茹没让陆明珠沾手。 12扎纸钞,一共12万。 怪不得常说七珠八宝,珍宝级的珍珠果然名贵,不比钻石玉翠逊色。 钱到手,陆明珠没存进银行,而是买两间铺子。 一间在百德新街,一间在咸西街。 陆明珠上学没时间,就委托给陆父购买、出租,反正他有很多可用的心腹,自己只在办理过户手续时签字付钱即可。 办完,时间已跨入10月下旬。 关于牛郎织女的剧本,陆明珠完成得差不多了。 她没有按照传统的内容来讲故事,因为根据她看过的内容,老觉得牛郎是个流氓! 真哒! 她这么想,也这么写。 人家小仙女欢快地洗澡嬉戏,你去偷窥不说,还偷人家织女的衣服,强迫织女留下来给你当老婆,真的不是流氓吗? 要不是这么着,只有一头牛的穷小伙儿唯有打光棍一条路。 所以陆明珠写到王母娘娘来抓织女回天宫时,织女是怀着顺水推舟的心思,架不住牛郎有老牛这个金手指,非得让牛郎剥皮披着带孩子上前追,最后万分感谢王母娘娘的一根金簪划出天河,虽然最后隔河相望,少不得一年一度鹊桥相会一次。 于是,惨遭退稿! 生平第一次。 如意电影公司的人在信中措辞委婉,说他们需要传统化的剧本,不需要特立独行。 陆明珠气得干瞪眼。 收到回信时,谢君峣正在她家,接过来看看信,又看看原稿,顿时笑得前仰后合,“你哪来的这些想法?真是清奇!” 人人歌颂牛郎织女的爱情,她可倒好,非把浪漫爱情写成一个阴谋。 陆明珠涨红了脸,睁大桃花眼,“你还笑,你还笑!我的想法才是正确的,你们都被蒙蔽了!偷人家小仙女的衣服,不是流氓是什么?” “是是是,是流氓。”谢君峣附和。 附和归附和,还是忍不住笑,“我记得牛郎织女的故事有好几个版本,偷衣服只是其中一个版本,你可以用别的版本来写剧本。” 陆明珠叹道:“你懂什么!” 谢君峣不解就问。 “我已经先入为主啦,别的版本再怎么样都改不了我对这段传说的印象!”陆明珠觉得自己可能挣不到这3000块钱了。 真可惜。 看来,她不能靠写剧本致富了。 得想别的办法。 办法还没想出来,就听想哄她开心的谢君峣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陆明珠难掩好奇。 “到那儿就知道了。”谢君峣拉着她出门上车。 车开到一条不算太好亦不算太差但人流量颇多的街道,停在一间三层的铺子面前,陆明珠下车就闻到一股浓香。 各种小吃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细闻,有云吞面的味道,有咖喱鱼蛋的味道,还有烤肉、炒河粉、牛腩汤等味道。 一抬头,店铺招牌上写着“明珠小食铺”五个字。 字迹俊秀挺拔,十分潇洒。<
> 谢君峣微笑道:“你不是很喜欢吃街边小食吗?特地给你开一家店,请了多位擅长做小食的厨师,只要香江有的,他们都会做。你什么时候想吃了就什么时候叫我陪你过来,楼上单独为你设立一间包厢,只给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