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九辞伏在地上用力地干呕,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吐出来, 但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吃过东西, 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但他还是在吐,不只是身体产生的免疫排斥反应,呕吐带来的麻木感还能让他短暂地脱离现实,让他醒过来的刹那过于灵活的大脑就意识到的那个恐怖的结论消失。 次生物不流血,他还是生生呕出了血丝,他呕到眼球都要暴突出来,那个念头也还是越来越清晰。 殷九辞慢慢地停了下来,他跪趴在地上,像未进化的野兽般粗喘,匆匆来到洞内的埃索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在他踏进来的时候殷九辞没有抬头。 殷九辞攫取到了足够的空气,让他干涸的肺腑重新拥有了正常呼吸的能力,他踉跄着站起身,径直向洞外走去,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给埃索。 “你要去哪里?”埃索说。 殷九辞恍若未闻。 “你找不到她了。”埃索加大声音,“她已经前往无归之地……” 一阵阴冷的风拂过面颊,殷九辞精致的眉眼沉着万年的寒霜,在灯火幽明的冰洞中,犹如吸人精气的鬼怪。 他冰冷的手虚虚地掐在埃索的脖子上,语气也和他手下的力气一样轻柔:“你是她的家人,我不想杀你,现在告诉我,她在哪里?” 埃索看透一切的目光悲伤地望着他,丝毫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诺娅已经身化万物。”他说,“脚下的大地是她,天上的光辉是她,重新抽芽的花草树木都是她,她就在我们呼吸的空气中,她在看着你啊。” 他越说,殷九辞的手就颤抖得越厉害,说到最后他大吼一声:“不!” 他忽然收紧手掌,扼住了埃索的脖子,老人的脸色立刻涨红,他越收越紧,神经质地都旁边的空气叫喊:“她不是在看着我吗?她为什么不出来阻止我?时寒黎!我要杀你的族人了,你快出来阻止我啊!你出来啊!” 埃索眼中含泪,他毫不反抗,反而慢慢闭上了眼睛,而殷九辞的喊叫引来了外面的人,勒尼第一个冲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脸色大变,他立刻上前去制止殷九辞,但他如何是殷九辞的对手,还没等靠近就被大力地掀翻,重重地撞到冰壁上。 还有其他瓦尔族的人冲进来,但无人能近殷九辞的身,眼见着埃索就要被他掐死,他忽然自己放开手了。 埃索脱力地跌坐到地上,粗重地大力咳嗽,勒尼迅速扑上去挡在他面前,警惕地看着殷九辞。 而殷九辞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他愣愣地注视着紧闭的石门,突然直直地朝那里冲了过去! 还没缓过起来的埃索脸色一变,嘶哑地出声:“住手!” 殷九辞来到石门的面前,握起拳重重地击中门上,变成次生物之后他力大无穷,这一拳下去天摇地晃,整个冰洞都在震颤,但石门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裂缝都没出现。 瓦尔族的人想要上前阻拦殷九辞,埃索抬起一只手拦住了他们,他看着 殷九辞,神色悲哀而叹息。 殷九辞破坏不了那个门,正如他无法打破囚住他自己的那个牢笼。 他现在编出了一个谎言,一个时寒黎还没有离开的幻境,他把自己关进去,不敢出来,也不愿意出来,只有在这里面,他才是活着的,他要找到时寒黎,也是他要维持住自己还活着的状态。 殷九辞不发一言,他一拳又一拳,用尽全力去击打这扇门,整个冰洞都在剧烈地晃动,碎冰和石块簌簌地掉落下来,砸在他脸上和身上,他就像没感觉一样,拼命地去击打面前的“敌人”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狠到让人心惊。 渐渐地,他手上的皮肉被打烂了,脱落下来,虽然没有血流出来,但能看见血红的肌肉组织和森森的白骨。 乌图恐惧地说:“就这么让他打吗?这个洞会塌,他的手也会废的!” “我们阻止不了他。”埃索疲惫地说,“都出去吧,这个洞本来就是为了隐藏这个门建的,塌了就塌了。” 所有瓦尔族的人都往外退去,洞穴坍塌得厉害,中路几乎被坠落的石块封死,他们刚要动手去搬,堆积的石块轰然倒塌,露出江逾苍白的脸。 江逾之前伤势太重,在第三天才醒过来,在得知时寒黎已经离开,他拿起床头上的平安结怔然许久,埃索怕他郁结于胸,影响性命,说也许还有再见的一天。 但是江逾不是会自欺欺人的人,他摇摇头,用虚弱的气音说:“她不会再回来了。” 然后他就拖着伤体强行回到苔原城主持大局,直到现在才再次出现。 “你们快出去。”江逾让出道路。 其他人也不含糊,他们迅
速离开之后,江逾毫不犹豫地向摇摇欲坠的洞穴深处走去。 殷九辞还在砸门,他动作机械,即使他身体素质再强,在这么多石块的砸击下也不免受伤。 江逾一把抓住他砸门的手腕,“可以了。” 殷九辞看都没看他,挣出手腕又要继续砸,江逾直接伸手按住他的头顶,声音加大:“冷静!” 江逾是有特殊能力的,名字叫意识清明,类似于时寒黎的绝对理智,只不过绝对理智是针对自己,意识清明是面对别人释放的,能够让对方在极度悲伤暴怒或者绝望的情况下恢复理智,只不过他很少使用这项能力。 他没有当着时寒黎的面使用过,但时寒黎从世界的“剧透”中知道这件事,并且还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使用这项能力。 在剧情里,白元槐问过江逾这个问题,江逾的回答是:“他们有时需要的不是清醒和理智,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不管怎么样,能够操纵他人神智的能力,还是少用为好,再好用的能力,落入人的手中也不再单纯,我不能让自己沉溺当神的感觉。” 江逾坚持能够影响到其他人的能力除非必要情况下不要使用,而现在无疑就是必要的情况了。 李慕玉的联络过来的时候只是尝试着说要控制住殷九辞,但其实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殷九辞 是五级的次生物, ★(格格♀党学)★, 他不是没有犹豫,因为他无法判断一个疯狂的殷九辞和一个清醒的殷九辞对比起来哪一个更容易对付,但面临此时这种情况,他只能选择赌一把。 他的声音在殷九辞的精神世界里犹如惊雷炸响,冰凉的感觉兜头而下,殷九辞伤口森然的拳头举到半空倏然停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石门,似乎要把它盯出一个窟窿。 “她就在里面,他们都骗我,这个门后面隐藏着那么多秘密,她一定就藏在里面。”殷九辞幽幽地说,“你不是什么守墓人么?你让他们把它打开,我要进去看看。” 江逾眼神复杂,无数话语都涌到唇边,他只是说:“先出去再说,这里要塌了。” 殷九辞转过脸来看向他,这双眼睛里居然没有一丝高光,黑得令人恐惧。 “要么打开这扇门,要么滚。”他说,“如果你想死,就继续留在这里阻拦我。” 他的确是醒了,但他也疯得更厉害了。 江逾还有第一计划:“这扇门只有瓦尔族的大巫和继承者才能进,即使用原子弹来轰都不可能轰开,如果你想进去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找到大巫的继承人!” 殷九辞黑沉的眼睛里倏然闪过一道光。 轰。 在洞穴彻底坍塌之前,两人扑出了废墟。 飞尘和碎屑漫天飞舞,殷九辞从地下爬起来,径直向埃索走去,所有剩下的瓦尔族的人全都紧张地把埃索围起来,殷九辞停下脚步。 “下一任大巫是谁?”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 “这个问题暂时没人知道,上苍还没有给我们指示。”埃索直视殷九辞的眼睛,“如果上一任大巫意外死亡,启示之上还没来得及记下继任者的名字,人选会通过梦境植入的方式告诉我们,而我们暂时还没收到这种指示。” 江逾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殷九辞。 埃索说:“因为痛苦沉溺于虚幻的想象是最懦弱的表现,诺娅对你们寄予厚望,她把世界延续的希望交给你们,如果你们甚至无法清醒地活下去,那即使你们杀了我,也证明她所托非人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殷九辞,在场唯一一个可能发疯杀死所有人的就是他,然而殷九辞眼圈通红,眼珠乌黑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人偶。 他的手指已经露出了指骨,他恍若未觉,沉默半晌之后,他又问:“什么时候能知道?” “这没人知道。”江逾走上来,“而且现在大部分瓦尔族人都被送出去了,尤其是年轻人,新的大巫基本只诞生在年轻人中,就算守在这里,你也没法马上进去。” 殷九辞的声音还是听不出情绪:“你又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江逾绕到他的面前,诚恳地看向他的眼睛,“小辞,跟我回去吧,我和这里保有通讯,任何消息都能随时告诉你,新的大巫一出现,我就派人去 找。” 殷九辞黑洞般的眼睛望着江逾, 江逾神色不变, 殷九辞说:“江逾,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么?无论那个大巫是谁,他都会回到这里,我为什么要跟你走?除非那个人不想继承大巫的身份,拒绝回来。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亲自过去……把他抓回来。” 他语气轻柔下来,让人无端升出彻骨的
寒意。 江逾眸光垂下来,眼珠不明显地动了一下,这极其细微的动作还是落入殷九辞的眼底,他突然冷笑一声。 “何必编出这么容易被拆穿的理由,你们找我,不只是害怕我会做什么吧。”他凑近江逾,“你们巴不得我赶紧做点什么,比如那劳什子疫苗,是吧?” 江逾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目露叹息。 殷九辞说对了,他们抓紧时寒黎用生命给他们创造出的机会,要彻底终结这个末日,没有殷九辞的话,就欠缺了非常重要的一环。 “滚吧。”殷九辞退回去,神色漠然至极,“在找到她之前,我什么都不做,如果你们再逼我,保不准我会不会做点什么。” 江逾太了解他了,听到他这么说并不意外,他轻声说:“这个世界是寒黎付出生命为代价保下来的,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它再次陷入危机和战火么?” “别提她的名字!” 殷九辞的眼睛忽然赤红一片,他恶狠狠地瞪着江逾,“这个世界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要用苍生大义之类的东西来压我么?江逾,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我不拖着苍生一起陪葬就是我最后的仁慈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打着她的名义活下来?全世界所有人的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她一个。” “你们最好祈祷,不要被我找到什么献祭苍生就能换回她的方法。”殷九辞一词一顿,“否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所有人。” 江逾蓦地抬起眼,温和的眼睛里射出犀利的光,他一语中的:“其实你也知道,她已经死了,是不是?” 殷九辞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能听到他牙齿根部咬合在一起发出的咯咯声响,“不许说那个字。” “我不说,难道事情就没有发生么?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杀了任何人,但就算你把全世界的人都杀光了,她就会回来了么?”江逾毫不畏惧,“你比谁都清楚她不会再回来了,对吧,你只是想找个理由宣泄你的悲伤。” 殷九辞瞳孔缩小,瞳光激烈地颤抖。 如果这时候白元槐他们在,恐怕会胆颤心惊地让江逾不要再说了,否则一旦殷九辞彻底失控,这个时寒黎牺牲自己救下来的世界就完了,但江逾凌厉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殷九辞,并不担心他会真正做什么。 “小辞,你就像一个拿着武器挥舞,拼命告诉别人你很厉害的小孩,但你的心里充满恐惧,脆弱无比,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去破坏这个世界。”江逾说,“因为这是她救下来的,整个世界都是她的遗物,你可能杀了你自己,但你一定不会动她用命换来的遗物。” 殷九辞的眼 睛已经变得血红一片,看上去无限接近于真正的丧尸,其他人都惊恐地往后退去,只有江逾还站在原地,坦然地望着他。 “你可以尽情缩在你自己的梦里,尽可能地延长做梦的时间,但事实就是事实,它已经发生了,埃索说得对,寒黎在战斗之前想方设法地把你保下来,是对你寄予厚望,如果你甚至无法清醒地活下去,那她信错了人。” “江逾,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殷九辞轻柔地说,“我装的时间久了,你也不记得我是个什么人了么?我这辈子最恨为了满足其他人的期待而活,你让时寒黎出来命令我啊,我现在要杀你,你让她出来阻止我啊,她要是不出来,死的就是你。” 一条墨绿色的长鞭缓慢地围住江逾的脖颈,只要殷九辞一念之间,江逾就能瞬间毒发身亡,药石无医。 江逾定定地盯着殷九辞沉郁疯狂的眼睛,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殷九辞一怔,江逾拽着他扭头就走,他刚要反击,又被江逾的一句话钉回了原处。 “你不是想见她么?跟我过来。” 殷九辞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他的身体麻木地跟着江逾行动,跟着他出了瓦尔族的领域,风雪扑面而来,暗红的天空笼罩下来,在雪山上仿佛离天空极近。 而那层洁白的光晕,也就在仿佛触手可及的地方。 江逾伸手指向天空:“那就是时寒黎。”他又伸手指向地面,“这也是时寒黎。”接着他指向一株在风雪中凛然而立的松树,原本干枯的树枝上居然冒出了嫩色的新芽,“那还是时寒黎。” “殷九辞,你看着它们,用心去感受一下,你真的不知道那是她么?”江逾的呼吸急促起来,饶是他再平静忍耐,他的声音中还是掺入愤怒的哭腔,“你可以毁了她用命换来的一切,你现在就做啊,当着她的面做!我绝对不拦你,等我们都死了,你就这么告诉她!” 殷九辞怔怔地望着被光晕覆盖的天空,从他醒来就没有流出来的泪水,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不止一种方式能确认时寒黎的生死。<
> 他脑子里的精神烙印消失了,装在时寒黎那枚戒指里的生命探测器也失去了反应,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是朽灵王的候选人,当他醒来之后,他已经变成了朽灵王。 就像李慕玉一样,他得知的是比其他人更详细的讯息,他只是……不愿意相信。 看到他的样子,江逾的声音哽咽着软了下来:“小辞,这是她用命换来的啊,你帮她守一守,好不好?” 殷九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颤抖着跪到雪里,眼睛仍然眨都不眨地望着天空。 “我做不到,江逾,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你们每个人都是光明正义的英雄,有无数人和事可以排在她的前面,可我不是,我只有她,她是我的一切……”他吸不上来了,永远傲慢挺拔的背脊慢慢地弯了起来,他额头抢地,犹如朝圣的圣徒在临近终点前终于发现他所追逐的一切只是海市蜃楼。 他的声音一点一点,极尽艰难地从嗓子里嘶哑地挤出来,“……她是我的一切,没有她,我就已经死了,你怎么指望死人能救这个世界。” “你看到了,这就是你离开之后的样子。” 世界意识凝聚的光球浮现在虚空之中,它的面前凝聚出一张巨大的屏幕,屏幕又被分割成许多小屏幕,无论想看世界上的任何场景,都可以随意地调出来。 而在屏幕之前,三个身影排排坐在视角平齐的地方,每个人都抱着腿,安静地看着这些屏幕。 左边身穿兽皮衣和草裙的健壮男人说:“人类的感情进化得真多,当年我牺牲之后,那帮兔崽子们光一个比一个高兴了,哪有人这么惦记我。” 右边身穿浅蓝色罗裙的女人托着下巴:“和我那一代比情况也不一样,那时候知道我怎么死的人都没几个,更别提有人缅怀我了,小寒黎,我还有点羡慕你。” 世界转向坐在中间,神色沉默的时寒黎身上:“现在你仍然选择让你的父母进入轮回,而不是自己回去么?”! 焚轮吹梦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 :,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