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尽如烟的时刻,余日如泣。
他微低了头,遮住眼中的失落。“那是秦国,不是我的家。我曾祖父和祖父他们,可能都想不起有我父亲这个人了。”
“我真羡慕你。”
“羡慕?”赵政口腔里都是撕裂的伤,他咽下嘴里的铁屑味,“我……”他盯着自己被撕裂的布衣,“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被他们欺负,是因为他们嫉妒你的母国强大。”
郑璃把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紧紧握住。她凝神看着日日紧贴心口的那件玉器,平静而惆怅:
“我很早就没有家,连母国也不复存在了。”
说着,她又低下了头,摩挲着那块水滴形的通透白玉。她父王临终前亲手所交,叮嘱她“国灭玉在,郑氏不亡”上面除了复杂的纹路,还阴刻一个“郑”字。
只是郑璃还不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王室传玉,而是河图洛的一半。
郑庄公于灵山所得。
嬴政瞥了眼自己胳膊上的淤青,又看了眼旁边的她,惊讶道:“你既然知道他们欺负我是因为什么。我是秦国人,你怎么还敢和我坐一块儿?”
郑璃一手后撑,一手挡去眼前的霞光,笑着说:“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一样的。”
“……你,最好离我远些。”
“为什么?”
嬴政深邃地看了眼她,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郑璃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两个穿得绫罗绸缎的赵嘉和赵迁吓了一大跳!
赵迁高高在上地俯视,勉强把手交叉揣
着,过度肥胖的脸上满是不屑:“原来是韩国公主?你和那个有娘生没爹养的质子有什么好玩的?”
郑璃觉得赵迁从小到大都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赵嘉欲说什么,“王兄少言……”但话很快被赵迁堵了回去。
“白起如果真敢坑杀我军,父王肯定会杀了嬴异人。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打死那个赵政。”
“公子,不妥……”旁边的御常赶紧止了这种扬言。
他们还是挺担心,要真把秦国惹怒了的后果。
赵迁无所谓地搓了搓胖嘟嘟的手,眼睛眯成缝:“我就是想欺负欺负他。不可以吗?”
御常在极受宠的公子和落魄质子之间很快有抉择。
那时候,嬴政还叫赵政。
赵政的身份是无人问津的敌国质子。
为什么嬴政会是嬴政?
无数个人问过这个问题。
这要从鼻青脸肿的赵政平等地怨恨每一个欺辱过他的赵国人开始说起。
——“你不是答应了我们,你怎么不快点去咯?”
——“呵呵,原来是胆小鬼啊,”
“我不是。”赵政瞪着他们。
——“秦国也不过如此,毕竟也有你这样的懦夫。”
“我不是懦夫。”
大树上垂着颗硕大无比的马蜂窝。
马蜂嗡嗡绕着树枝。
一会儿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打断他们,岔开了话。
这个从燕国来的,穿得斯斯的孩子对他笑了笑。
他的笑容天然带着燕地不化的冬雪。
可嬴政那时候以为,他会是融冰的春天。
燕国孩子笃定地跟他说:“你放心,这只是个马蜂窝。你本来就是在除害。而且你一捅,我们就跑进屋子,不会有任何事。”
七岁的赵政面对这种善意,他带着半信半疑地问:“你不会骗我?”
燕国质子用力地摇头。他侧身对他们说:“以后赵政就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