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这条排污水的沟渠,我们于五分钟后曲曲折折游进一段铁栅门,顺利进入了这座孤零零的小公馆地底。环顾四周,这是某个水洞的一部分,天然的石礁中央被修出个六边形淤泥池子,并连接着一道往上攀升的规整石阶。 按leeann的说法,这里是早期金色阶梯聚会的秘密场所,曾经是撒丁埃欧雷人停泊渔船的一个岛礁。它建立的时代甚至早于三大宗教,行事低调神秘,既不宣扬教义又不广收教众,因此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不被外界所知晓。也因它的这种性质,因此无人干涉。 在金色阶梯的观念里,人应该顺应自然赋予,以意识进行互通,并接受一种最单纯的生活方式。同时认为人类出现语言与货币是走了歧路,繁华只是一瞬,将注定走向迷惘。他们是肯定创世论这一观念的,但不称造物主,而叫歌提亚,是一团由各种意识聚集,体积大到难以想象的光团。 各种主流宗教里,常带有原罪一说,是劝导世人行善积德,对稳定社会牢固统治权力起到重要作用的。而金色阶梯的教义里却不这么认为,他们有灵魂进阶说,也就是当今我们熟知的升维观念。歌提亚释放出所有的灵体,是需要从它们的意识里汲取营养,所以只有不断体验到新感官才可能被进阶。这么说或许较难理解,不如由人来做个比喻。 好比说一个困苦很久的农夫,某天忽然继承了一大笔丰厚遗产,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新生活,将令他眼界一下子提升,自然新感官就被歌提亚分享走了;而一个老实本分的家伙,某天忽然杀了人,将体会到素未有过的感官,这也是意识层面上的进化。那么,构筑我们当今社会的一切道德基石,都与这种观念激烈抵触,善者无好报,杀戮没有天诛,自然因果报应也不存在,人可以肆意妄为,大搞破坏,全都可称作体验新感官,因此被归入了邪教。 而他们得到长足发展是进入了蒸汽时代以后,人们纷纷将注意力由宗教转向科学,开始变得对古老传说兴致勃勃。金色阶梯认为最早期的人类原本通行同种意识,而在其后产生了矛盾,走出山洞的野人们开始形成聚落,逐渐发展明并开始向国家概念过渡,为了形成凝聚力就出现了语言,因此造成种种隔阂。这与旧约故事很接近,上苍见人类很团结,就赋予了语言这个功能,从此后,大家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而逐渐形成了种族。 我想若是马洛在此,或许会很认同他们的观念,毕竟他是个宣扬世界大同的白左。 而货币的产生,在金色阶梯眼中是最大的错误。金钱将造成人生而不平等,阶级对立,以及滋养出罪恶,开始出现功利、贪婪以及掠夺。那是与他们推崇的意识世界背道而驰的。所以,人要是想再次沦世提升自己的进阶,就要放弃俗世,斩断小格局。这种清流观念被大力推崇,故而获得了大批的追随者。 这就是leeann禁止我在会场用返金线索检她的原因,金色阶梯高等会员全都懂这一套,我与她那点一知半解,简直是在别人家门口班门弄斧。 从水洞出来,她拖着我在一段损毁的水渠前冲去全身泥污,然后打手提箱取来两套雨衣般的行头,抖干水珠后开始向着上盘进发。就这样熟门熟路地闯入一个储备煤炭的室,在停留期间大致向我简略描述了他们的由来。 “现在可以正常对话了吧?所以这就像个隔音间?”我瞥了眼沾满煤灰的陋室,问:“起先我就觉得不对劲,你怎会那么熟悉这个鬼地方?是不是多次到过此地?” “这就是被封存的另一部分。”她指了指自己脑袋,说因为自身的不完整,一半脑子被封存在阿辽琉,所以问也白问。此外,她也没义务让我过多了解她。 “那样做岂不是很不灵便?再者说,这个阿辽硫又是个什么鬼地方?”我打隔水袋里掏出蓝高卢,提给她一支,问:“好比这次你的接头人被杀掉,是不是现在傻眼了?” “别忘了你就是那名凶手,或策划这起谋杀的人,居然还有脸嘲讽起我来。” 这套模式是黑水仙们行动前的标准仪式,为的就是防备中途有人叛变或被捕,将情报泄露出去。只有当主事的俩人协同完成才可变得完整。如若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按常理就必须立即中止,返回他们的一个安全屋做重新配对,再度商订计划。至于阿辽硫,是一个无处可寻的口袋空间,对世人而言不存在,类似于歌提亚那种意识的交汇点,是虚无的。 而这次他们的人没喊停冒进,是获悉凶手自己出了问题,让一名骁鸷钻了空子。寄魂与串魂虽只差一个字,但含义却天壤地别。pssèdè(串魂)是被邪灵操控,神经元产生弥乱,非杀了对方才能罢手,是毫无自我意识的;l’adea(寄魂)是被人操控形同傀儡,有自我意识的。更巧合的是,后者竟然是前者的亲子,目标竟与他们出奇得一致。 所以,对方开出条件,我必须协助眼前这名黑水仙盗取伏琳沙,他
们就不会对玛德兰进行制裁,权当没发生过。若是拒绝,就算他们拿马德兰没辙,也将跨越悠长的二十多年岁月后,在现实中找到兰开斯特们,要我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我忽然就领悟了之前dixie所提及的一则谈话,九频道的采访车中途改道,是因有人预先同新闻直播间负责人通了电话,起初我还以为是暗世界所为,没准真正的监视者是他们! “这根本是多此一举,就像你说的套环,一环连着一环。我闯进魔魇就是为了助你成功,再多居心没有了。完不成我就将与女主播,永远被困在公寓瀑布底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一把掐灭烟,冲她扬了扬手,问:“接着要怎么做?你尽管吩咐好了。” “先别急,咱们在这里稍作停留,等金色阶梯的人全部登船离开,附近闲杂人等清干净后,再考虑怎么走。”她手指着一个方向,接过我的烟,点抽了起来。 登船?我不由惶然,那艘奇美拉号我记得适才出来前就已不见了踪影,按说早就载着老艾父母返港了,这伙邪教份子哪还有其他船?办什么秘密仪式不能在自己地盘解决,还非得出海巡游?这里不全是他们自己人吗?女人依旧以阿辽硫被封存的借口做推脱,不予理睬。 见自己一时半会也离不开,我只得四处踱步打发时间,扭过脸时,正巧与她四目相对,不由想到了一个解乏的话题,问:“依你之见,马德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不由愣了愣,掩嘴偷笑说:“你要我看着玛德兰的脸而来评论玛德兰,实在有些别扭。” “我也觉得这么问很古怪,虽说是这个人的儿子,但我却丝毫不了解他。每个人从小都对自己的父亲有定义。男孩的话,希望他是广受欢迎的英雄;若是女孩,则希望他是顾家并总能带给自己惊喜的人,在我看来,他两者都不是。”我耸了耸肩,笑了:“我看得出,你对他有好感,那么,总不可能是长相吧?他在这点上没优势,比我的原貌差多了。” “你这么评价自己的老爸?好吧,我喜欢他,这点无法否认。所以为了他的安全与未来,你要全力以赴。不过,你为什么忽然想到问这个?”她拨弄着脖颈项链,显得十分不解。 “是这样,现在是十点不到,换句话说,再过十六个小时,他将与我老妈,因一台抽粪车意外爆炸,而真正相识并牵手。”我搓揉着脸,贴着她坐下,苦笑道:“其实我也并不需要答案,每个人都懂恋爱的感觉。只是在我的印象里,已记不清老妈年轻时的模样。而我听说陷入爱河的女人,展露的微笑是最动容也是最接近的,所以想看看那会是什么表情。” “我时常在俱乐部里见到他,玛德兰很安静,不与人交往,喜爱独自坐在角落里读报,其实也并不怎么熟悉。唯一的交集,就是那一晚的倾谈。”女人仰起脸,陷入对往昔的追忆。 当见到这个人从旧建筑里推开门,径直走来并默默坐下,leeann抱着酒瓶开始歇斯底里,希望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醉酒女人,绕远走开;而同时,又希望这个人能停留。带着这种矛盾心理,她对自己说:这家伙只是出于无聊才坐了下来,谁会在乎别人的猫,无非是抽几支烟然后打着哈欠回房睡下,带着偷窥别人隐私的满足,而进入梦乡罢了。 年幼时的leeann,比起同龄小孩显得更残忍,她喜爱找来绑绳牢牢捆住小猫四肢,然后包进手绢朝空中掷去,看着它们被活活摔死。有一次她像以往作恶后,离开时瞧见一只瘦弱母猫跑来叼住自己幼崽带去地下室。母猫一整夜都在舔舐,结果到了第二天,奄奄一息的小猫活了过来,这件事令她感到很神奇,从此后,便对生命有了敬畏之心。 玛德兰说他素来不认同世恶论这种观点,有些人儿时霸道嚣张,长大后却循规蹈矩;有些人怯弱胆小,成人后却满面横肉。因此环境造就人,更多的是自己有顿悟,必然会在其中发生几件足以改变自己的事。他曾养过狗,病死后就随便刨坑埋了,连盛放遗体的木箱也没准备。当办完这些,他再也没进过这片树林。 有人喜爱拍摄录像,又是大搞告别仪式又是呼天抢地,在他看来全无必要,宠物的话在生前你待它好,比什么都强。至于死亡是必然会来到的,事后做再多也是枉然。在那之后,他再也没养过猫狗,只是不想遗忘曾经伴随自己的它。 leeaann觉得,这个男人看似在安慰自己,更多是自我独白,他没有顺应别人的习惯,而带出了自己的观点。俩人由这些探讨起其他,一时忘了时间的存在,待到烟盒空空,不知不觉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也许是那种静谧,也许是黎明时独有的薄光瑰色,令一切都显得很奇幻。再度回想,已变得遥不可及,而成了永恒的回忆。 从此后,她对玛德兰逐渐产生爱慕,几周后这个人失踪了,其间又发生过什么?在女人被封存的另一半大脑里,因此成了个谜,所以我出现在邮轮上,才会让她那
么喜出望外。 “在刚才谈话时,我在你的心窍里搜寻答案,但什么都没有,看来你确实如自己所说,对他一无所知。”她抓起块煤渣,端在手中把玩,问:“若你像自己形容的那样是个普通人,又怎会知道窟蟃这种东西?是从暗世界某人嘴里听来的吧?” “不,那是我与新闻主播寻找出路时,听她随口提起的。”我又提给她一支烟,问:“所以,果真有那种东西?你觉得蚌壳精公主,就是你们在追查的呕吐女人前身吗?” “那完完全全就是不同的生物,我不由很想看看,你那个无比重要的人在说这些时,脸上严肃的表情有多么可笑。”她伸手接过后,笑道:“果然,那种姿容秀丽的小女孩,都是脑袋空空,别人随便灌输她什么,就当成宇宙真理。以讹传讹就是这么来的,不过也好。” “你们当真去确认她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不久前,我已见过模样了。不过你放心,她只是一段插曲,梦醒后就会被遗忘,因此也没人会拿她来要挟你什么。”她冲我一摆手,说:“好了,现在你详详细细将那场雨夜奇闻描述给我知道。她可不是窟蟃那么低等的东西,而是只山狩。” 于是,我便将自己的第一场遭遇,事无巨细告知了她,期间问她两者区别,才知道底细。 所谓窟蟃,不具有人形,是完全的动物本性,并且只能活短短十来年;而女人口中的新名词—山狩,原本也是野兽,但通过沦世可以逐渐化为人类,寿命极长,而且灵魂不灭,生生息息。窟蟃在遇到危险时,能改变环境以便逃窜,一旦遁去,四周才会慢慢恢复原状。而山狩更高一筹,它能决定是否要还原物质本身,还能将与此有关之人的记忆,全部抹除。凭借这两点,史上从未有人能追查到它,捕获更是无从谈起。 所以老戴的担忧,以及迪姐的揣测,都不是无稽之谈。原本将051当巢穴居住的呕吐女人,或许是只山狩,她既可能在今天之前或是今天之后遭到围猎,从而抹除扭曲了记忆,以至于造成2年的事变成年都迟迟未发生。 这种东西在被袭击身亡后,会留下一件遗蜕,而收藏在小公馆三楼某处的伏琳沙,便是那种东西。这就是追兵们为何要潜伏进翡翠之华的雾龙牙岛,夺取它的原因。只有带着伏琳沙,才能揭破被山狩掩盖的痕迹,从而找到真身。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炮响,随后,某种类似巨大生物的呼吸声。沉闷地盘旋在头顶。猝不及防下,我被惊到烟蒂滑落到裤头上,女人慌忙踩熄,不由分说一把拉起我,说时机已成熟,咱俩现在该去办正事了。 “有什么需要说明的?我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想你是轻车熟驾,出入别人的机关重地如家中闲逛,我却毫无概念,便一把拖住她,神色慌张地问。 “不是对你提过了吗?出了这道门,绝对不能打返金线的主意,甚至连念头都不能有。”她不耐烦地拿手指划了个圈,说:“如果实在有必要,仍旧回到这里再说。” “那要怎么交流分工?”我将手一背,问:“另外你知道东西在三楼哪里?” “用嘴,用写,总之你想怎么表达就怎么表达,地方在哪?拜你老爸玛德兰所赐,本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她捣了我一拳,叹道:“正因你是这个人的儿子,我不会让你出事。” 我点点头,拿起手提箱,尾随着她开始迈入茫茫黑暗。这座公馆面积不大,大致是过去吕古阴宅地面上的一座宅子,我想哪怕又聋又瞎,理应也不难找。 我俩沿着石阶缓行,当顶开最后一扇黑铁栅门,便从某间屋子的壁炉内爬将出来。这座建筑到处都能见到莲花图案,它曾出现在兽皮记的末页,是翡翠之华独有的家徽。言下之意,公馆便是他的私宅,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老吕古军师,或许就住在这里。 从小屋出去,是一条冗长的走廊,两端摆着几十尊在奇美拉号上见过的神像,神态各异,怒目圆睁,那打磨光滑的眼珠子映射着烛光,仿佛活物一般。我走在其下,总有一种被人盯梢的难堪,时不时仰头提防。leeann却显得气定神闲,看都不看它们一眼,并说这种雕像叫做尸脊之神,据说是金色阶梯创立之初的某位圣人坐像。他们选用特殊木料镂刻成骷髅骨架,然后送去某座密林里埋入土下,十多年后会自己长成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最终砍伐下来海运至此,摆在当堂当装饰品,这座公馆里到处都是。 尽管她说得轻巧,我总感到心头不适,身为大盗走在别人厅堂里,本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谨慎才是。可这个女人却叼着烟,纤细手指划拉着护墙板,生怕动静搞得不够大,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令人不仅恍然。比较起来,我这个协同犯显得更缩手缩脚,不断低声提醒她别太过份,做贼要有做贼的范儿,敢情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你究竟懂不懂规矩?
老子可是做惯偷儿的,似你这般毛手毛脚,很快咱俩就会落网。” 见她不听劝,我只得窜上前去开路,任她远远落在身后。万一有什么值班安保经过,也可拖住她紧急回避。像这般粗心大意,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会罩着我,根本是痴人说梦。 就这样我在两列张牙舞爪的群雕中穿梭,终于走出这条逼仄的廊道,眼前开始变得通明起来。侧身挤出门踏上走道,眼前又是黑沉沉一坨,险些砸破脑袋。我刚抬腿打算给这木疙瘩来上几脚,定睛一看不由浑身哆嗦,忙潜身缩回昏暗之中,连滚带爬地逃将回去。 “改道吧,前面走不通,正有个五大三粗的警卫堵着门。”我朝女人一摊手,说。 “安保是没有权限进入公馆的,莫不是你眼花了吧?”leeann停下脚步,狐疑片刻一把推开我,大踏步朝着楼廊走去。 “诶?我说你个笨女人,这种事我怎会拿来开玩笑?这会要了身家性命的,你给我站住!”见她咋咋呼呼而去,我急出一脑门子冷汗,心头暗暗叫苦。完了,这家伙我行我素惯了,自以为道行高深,如此高调注定办不成任何事,看来我得做好重来一遍的准备。 我起身追上脚步,见女人正停在这名安保身后东张西望,一脸的困惑。她冲着我埋怨,问哪来的警卫?怎么她就没瞧见?是不是我皮痒了寻她开心? “这个,不就是吗?”我也感到暗暗吃惊,两个人就在安保身边不到两米的花盆架前斗嘴,结果这人就像死了那般纹丝不动,实在奇诡得很,难道也是尊雕像? “能进这所公馆的,都是高级会员,哪是什么安保。”女人将我一把拖到此人正面,指着他黑西装领口的挂饰,说:“瞧见没有?这个像屋梁般的金属图案,就是金色阶梯的标志。他这会儿正在唱颂词,陷在冥想之中,你就算拔刀刺他也没有知觉,这就是登船。” 抬眼去看,西装男果真双眼翻白,仰头向天嘴唇蠕动,嘴里说着不清不楚的怪话,任何反应都没有。我将信将疑去触碰他的手,冰凉刺骨,与会场时出窍的leeann一模一样。 “想拿就拿吧,不过得快点,别站着津津有味地看个不停。”见我捧着壮男的手掌,她误以为我盯上了这家伙钻石戒指,催促道:“他们的登船仪式仅有半小时,耗不起时间哪。” “喂,你当我什么人?怎能随口污人清白?咱们出来混也是讲究品格的。”我忿忿不平地瞪了她一眼,将壮男垂在胸前的金表搜刮进口袋,头也不回地昂首阔步而去。 越过此人之后,我与leeann来到了一个像大堂般的圆厅,有架大理石阶梯矗立在正东。四周满是这种身着黑西装领口挂垂饰的人,既有男又有女。不仅如此,连楼梯两端也挤着不少,站位杂乱无序,犹如一个酒会突然被人按下暂停键,全部宾客傻楞在原地那样。 所有人脑袋都呈5度角上抬,嘴里哼唧着模糊不清的呢喃,唱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我活像被投进了上午的议会,被迫去听这种嘈吵,人很快晕头转向。原来在陋室中听闻过的巨大生物呼吸声,正是这种集体吟唱汇聚的和声,我只得捂住耳朵快速穿过圆厅。 leeann也是面露痛苦,急急蹿上石阶,想要躲避这一涛胜过一涛的声贝轰炸。我起初还侧转腾挪,竭力避开横七竖八挡道的人,从他们胳肢窝或胯下爬过,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也开始学着女人粗鲁地将人群推开,来到楼梯的中段。 往上的楼廊各处,也全都站着人,他们或背倚石墙,或贴靠挡栏,各种站姿都有。甚至还有名老妇,双手端着保龄球大小的金球,已是大汗淋漓,却挺得笔直,我光看就觉得遭罪。随着越爬越高,眼前影影绰绰的黑影稀疏下来,耳道这才清净了不少,已然到了三楼。 这个楼廊被设计成一朵打开的莲花,每片花瓣都是对冲的门,粗略数了一遍,约有十几扇之多。如果每间都要入室,平均花费两分钟的话,待到查完别人登船仪式也告结束,想要走脱基本不可能了,更何况有些上着锁。女人见状不禁傻眼,开始咒骂起玛德兰尽不干人事。我问她要过几支发卡撬锁,示意她往另一端去,咱俩各顾一头,也好节省下时间。 leeann人刚走出十来步,便被我从背后扭住,她瞪着一对桃花眼,正感到奇怪,却看我忽然弯下腰来,不由叫骂起来:“你干嘛?忙你的去,怎么随便乱翻我的包?” “你是不是随身带着口红?”我做了个噤声,冲她点头微笑,道:“别忘了你我曾多次来过这里。你往贴脚线看,那是什么?” 女人顺着视线,方才注意到脚下,果然有浅色的唇膏色带,已被人画上箭头,指向其中一道门。伸手打开包,她掏出自己口红,旋开后发现缺了一大截,不仅又惊又喜。 “没准前几次不成功,就是折在时间奇缺上,那可能是我俩不断尝试最终累
积起来的。如此看来,也许玛德兰被掉包,兴许是件好事。” 我让她退至一边,拆开发卡开始神情专注地撬起锁来,显得尤为吃力。玛德兰浑身长得最不堪的就是一双手,找寻不到一点我的基因,五指又粗又短。这世上干手艺吃饭的,如钢琴家、赌徒、以及窃贼,依仗的就是手指。它们须得细长灵活,才能事半功倍,干净利落。可换了个人,虽技巧仍在,但硬件不行,开锁变得十分吃力。 我本有意在她面前炫耀一把,也好叫此女见识我的厉害,结果手不争气,足足折腾了五分钟,才耗尽体力撬开这道锁。 “这不能怪我,玛德兰从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哪怕欠别人小店一个钢镚,到家后拿上就会立即赶回去还别人。这么劣等的一双手,仅仅只是比残废好一丁点。”我满面赤红地解释着,想要爬将起来,顿觉后脑勺被一块硬物顶着。侧目去看,那是英格拉姆a10的枪膛。女人喝令我手放在她能看见的地方,缓缓起身,别耍小动作。 “果然哪,在计较利益得失时,爱情当不得饭吃,所以现在到了兔死狗烹的时候了?”我只得按女人要求的将p5卸掉子弹弹匣,乖乖交到她手中,又气又急。 “这么做对你我都有好处,不想受伤就老实地待在门前。”leeann果然谨慎得很,她夺过发卡往锁芯一旋,确保它无法再被锁上,便推门入室,扭动墙角发条般的开关。一束橙黄色的暖光自头顶射下,照亮了小屋中央的玻璃橱柜。 我终于看清了伏琳沙的原貌,之前在怪树前瞥见,它们已被分拆打碎,成了形态各异大小不等的金箔,其实合在一起,是件铠甲般的纱丽,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女人走上前,挥舞着折叠枪托将罩子砸了个粉碎,随后扫了我一眼,责令将那手提箱踢过去。打开后掏出两段像树杈般的铜棍,小心翼翼地叉住纱丽两端取下,置入其中开始打包。 我暗暗冷笑,心想就你那么业余的手段,也敢来玩要挟。要不是老子天生悲天悯人,早趁你忙碌一脚踢晕你溜之大吉了。但leeann确无背信弃义之心,这点我看得出来。 “发什么呆?还不速走?”女人将a10往腰间一挂,提起箱子急急忙忙窜出门,对我打着响指,叫道:“现在按原路折回,先回室躲几小时,待到零点后再去罗密欧点。” “再急你也得将纱丽收好,好几片仍荡在箱外,你就不怕中途扯落弄散了?” “你说得对,是该小心些。我没料到伏琳沙那么长,看来箱子准备得小了。”她示意我上前托住尾部,护住那暴露在外的几片金箔,边走边说。 “诶?我忽然想起件事来。”正对着我的,恰巧是迪姐过去想采摘的弧形领口,那上面被镂刻着细如发丝的怪字。若是按女人解释是件死后化出的遗蜕,字又是怎么刻上去的?想着,我轻拍她肩头,将这个疑问抛了出来,问:“这会不会是某种封印其功效的密?” “这个不是你我考虑的事,咱们将它带走就结了。”她也瞥了一眼,叹道:“这种符号叫做丝语,别问我含义是什么,因为天下无人认识,甚至是不是人类创造的都难说。”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种符号,也许翡翠之华能明白含义。我们曾在一处叫不死鸟的山铜矿井找到过小册子,上面全是这种字,而藏它的地点,就是这老头的另一间密室!” 话音未落,我只感到脑袋又被人甩了个闷棍,整个人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待到眼前清朗,见自己正盯着脚旁的手提箱发呆。leeann将枪斜挎在肩上,说你发什么呆,还不速走? 这一幕我怎感觉那么熟悉?好像之前才发生过,再一扭头,见自己仍在密室之中,连脚都没跨出屋门。不对,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我分明记得她将枪挂在腰间,怎么换成背肩上?我慌忙抱起箱子,再度见到几片金箔露在箱外。 “没料到伏琳沙那么长,看来准备箱子时选小了。不过你说得对,是得小心才是。” 这其中肯定出了问题,我活像在会场时那样,一下子忘了时间的存在,迷茫中竟什么都记不得了。再度看向自己的双手,我不由失声惊叫,伸手拽住直往外闯的丽恩。 “按原路折回,去房躲上一阵,他们绝料不到人仍留在这里,零点后罗密欧点……”女人依旧在自顾自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异色,得意洋洋地为自己点了支烟。 “leeann,这太不对劲了,先等等,你来看!”我只得喝住她,高举双手给她仔细过目。至于我为何浑身战栗,是因为不知打何时起,两只手掌被人画了许多道口红印子! “什么意思?”她愣了愣,伸手去掏自己皮包,边翻边说:“唇膏在你兜里,没在我这。” “傻瓜?你还不明白吗?你真当人家金色阶梯全是白痴低能?咱们中诡道了,虽然不知道这是如何
发生了?也不知又在此死过几回,在那段被删除的时间里,这些口红印子,是我亲手划下的,告知下一个跑来这里的自己,必须要努力记起些什么!”我指着手提箱,焦虑地叫道:“所以,你我哪怕重复来上几百次上千次,结局仍将一样,你依旧会惨死在那只山狩化出的瀑布底下,成为051房内肆虐的恶灵!我说,咱们就不能放弃干这档子蠢事?丽恩,你知道人与人相处交心后自会产生情感,我不愿见你去白白送命!” “只恐怕,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女人长叹一声,垂下了脑袋。 天空乌云密布,被底下雾龙牙岛璀璨灯火映得一片猩红,雨势渐收,开始下起冰寒雹子来,打在窗玻璃上发出阵阵脆音,却丝毫惊扰不到四周此起彼伏的唱诵祷告。我在门前一把拖住女人,高举双手试图让她明白,这短短几分钟里,整件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蹊跷。 “你可知道?我已不再是黑水仙,而成了不漏香,没有退路了。”女人长叹一声,道。 “我当然知道,也就是人饵,被困瀑布底下的女主播,就是我们破幻日时新的不漏香。”我大吃一惊,问:“难道你有亲人被他们控制着?” “我是从拉塔玛地穴被带出来的,没有亲人。成为不漏香,会有两个月时间做选择,别人不会将精力投资在难以契合的人身上。因此我是自愿的。”她不时探头去看底下动静,抬起箱子冲我跺脚,说:“再急也别停留在此,实在想说可以去房!金色阶梯的登船仪式即将结束,难道你想被他们活捉?” “好吧,换个地方我也可调整下思路。”与女人走回廊道的那一极瞬,我瞧见门板背后赫然写着一行字,不仅倒抽一口寒气,指着它叫道:“不,要走你走,我必须在此将事情原委釐清,总之纱丽到手了,我不在你边上或许更安全。” 这行字的笔迹既不是我也不是她,内容则更加怪诞:2年3月15号,始终还在,h1-092,a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在我神游之际屋内出现了第三个人? “这?”女人顺着指引望向门板,揉了揉眼惊叹道:“我认得,它是玛德兰的笔迹!” “什么?他的留字?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我眯起眼详端,对此不可置否。身为儿子,我几乎没见过自己老爸拿笔,他习惯用打字机写作,家里收纳开支又全是我老妈在记账。回头去看,leeann打怀里又掏出火柴匣正在比对,并向我一摊手,说自己快要疯了。 11:0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