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陆远这么直白尖锐地说了一句,沈琼宁反而越发冷静。
“哦,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恭喜你及时脱离苦海啊陆老师。”她无所谓地点点头,抱臂站在后面,看着王镀镜头下的温筝脸色煞白,手脚僵硬,不敢推开办公室门进去,最后还是选择悄然后退几步远离了那扇门,回头茫然地看了一眼,眼神怯弱而脆弱。
“温筝,那边的面试结果还没出来。”她想了想,对温筝说了这么一句,温筝惶惑地抬起头看她,而她微微笑着,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你既然还没进去,那一切就都还有转机。那边面试还没结束,你要是怕了的话,我们去跟教导主任说一声,重新来过好不好?”
沈琼宁的声音很平和,陆远听到她这么说,神色微动,也看向站在面前的温筝。温筝在他们的注视下不安地绞着手指,漫长的沉默后,再抬起头时,眼中挣扎尚存,却已经是心里有了答案的样子。
“我……还是想留下来。”她慢慢地说,在镜头前第一次如此勇敢而坦诚,“我不如他们那么优秀,这个有编制的正式工作我可能永远都竞争不来……”
“我在这里,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她颠倒重复地说,眼中已经含着泪水,“我想试试,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不想放弃……”
“那你加油。”沈琼宁微笑着,鼓励地拥抱了她一下。温筝点点头,又看了陆远一眼,见后者冲她点点头,终于慢慢地转过身,抬手敲了两下之后,推开了那扇门。
门开后只有王镀跟了过去,沈琼宁和陆远并肩站在门外,两人一时沉默着都没有说话。过了片刻,陆远低下头,忽而叹了口气。
沈琼宁笑了一下。
“明白了吗?不是我冷漠无情,陆老师。”她摇了摇头,语调平淡地阐述事实。
“是你太自以为是。”
参与录制《第一步》的五个学生,第一轮面试结果下来时,情况基本不出他们所料。
乔雪是最顺利的那个,一个去游戏公司面试的漂亮姑娘,面试的还是案策划这种急招的职位,专业对口,人也大方爽朗,负责面试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火速确定了乔雪的面试通过信息,乔雪跟着他们去公司转了一圈熟悉环境,出来的时候甚至身边已经有了寸步不离给她讲解的人,热络地朝她献着殷勤。
紧随其后,资环专业的封挚也颇为顺利,社交能力强的人总会在陌生的环境里占上许多优势,加之他从容镇定,面试表现上佳,被录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中系就业意向是秘的关馨悦,应聘时的表现马马虎虎,结果最后居然真的马马虎虎地把手机落在了面试地点,最后苦哈哈回来取时引来一片笑声,虽然最终也没能应试成功,不过情绪十分稳定,心里也很轻松,信心满满地准备起了下一轮面试。
数学系想投身音乐事业的项荣则要坎坷得多,光他那数学系的亮眼成绩单摆出来,就足以让很多有音乐相关职业需求的单位敬谢不敏,少数几个出于好奇让他进了面试的单位,一听他只对音乐史有了解,其他一窍不通,纷纷也都大摇其头。
音乐这一行,勤奋固然重要,但向来时掩盖不了天赋带来的光芒的,这是事半功倍与事倍功半的区别,项荣几乎没有在这个领域上展现出任何天分,碰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他的心态也还算不错,沮丧了一会儿后也表示要继续努力找工作,五个人中状态最有问题的还是最终应聘成功的温筝。任何圈子都要有个慢慢融入进去的过程,而她空降得也实在太过勉强,眼下得到的待遇最糟,也实在毫不让人意外。
三个应聘成功的学生自然是要马上投入到崭新的工作岗位上去,制作组又着重跟进了还没有找寻成功的关馨悦和项荣一段时间,最终关馨悦也还算顺利的找到了自己理想的工作,只剩下项荣还徘徊在音乐领域的大门之外,懵懵懂懂找不到入口。
这些素材已经足够他们做出第一期节目,灯光师庄筹在沈琼宁的团队里兼着后期的活,眼下暂时不需要他搞本职工作,也就和江烨招来的其他两个后期开始一起昏天黑地剪片子。几个学生只需要继续按着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继续努力下去,摄像也只按时跟拍就行,沈琼宁和陆远却正式开始了两边跑的日子。
沈琼宁毕竟是节目导演,两方自然都得盯着,而陆远虽然说是重点跟进温筝,但他还兼着历史系的课和两个班的辅导员,这个节目估计要录制四个月,学校自然不可能给他批一整个学期的假出来陪着录节目,只能在其他琐事上不给他新任务,分内的事情却还是要完成。
他现在上完课就要抽时间过来盯着温筝的进度,晚上摄像收工时还要被叫去电视台,补一些有关温筝举动他的旁白采访与点评,虽然节目组已经有意照顾他不会留他到太晚,不过所有的事压在一起,还是必然会打乱他原本规律的生活节奏。沈琼宁有天晚上拿着流程表从办公室风风火火地出来时,正看见陆远捂着胃脸色苍白地弯下腰,鼻尖细密的汗出了一层。
“远?”沈琼宁吓了一跳,心里第一反应浮现的名字脱口而出,而后很快察觉自己失言,心里祈祷着陆远刚才没有听见。
但陆远显然是听见了,勉强转过头看她一眼,抿着发白的唇,依旧没有说话。沈琼宁被他这种不言不语的无声凝视看得有点发虚,轻咳了一下过去扶他一把:“没事吧陆老师,胃疼吗?在办公室坐会儿吧,我这儿没药,给你倒杯热水?”
“不用,我等会儿就去医院,班上有学生高烧不退,现在人在医院,我刚接到她舍友的电话,现在就得过去看看。”陆远摇摇头,弓着腰撑了一会儿,垂着眼站起身,“今天采访结束了,我这就过去,到那边顺便拿点药。”
“你什么病?”沈琼宁皱眉,“这两年得的?”
“胃不太好。”陆远没有多谈的打算,简短地回答完后整了下衣服,又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也不算是大病,平常也没事,作息不规律和吃辣太多时可能会犯。”
“你不能吃辣?”沈琼宁扬眉,“不吃辣你还经常去那家火锅城?”
陆远怔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他看着沈琼宁问。
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就这么把这句话泄出去了?沈琼宁咬着牙恨不得给嘴速快过脑速的自己两下,面上僵硬着笑笑:“哦,有天下班后路过那家火锅城时老板说的。”
那的确是一次偶遇,她是在附近商场撞见火锅城老板娘的,她去那家店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学期间,她嗜辣如命,朋友里没有能陪她顿顿吃辣的人,于是总要拖着陆远过去,后来结婚时房子都买在了附近,这家店的老板娘也算是见证了他们这么些年下来修成正果的爱情,与他们两个都颇为熟悉。
不过她也只见证到这段爱情修成正果为止了,曾经的浓情蜜意现在看来,多了不知凡几讽刺意味,沈琼宁上次兴致勃勃过去吃火锅时没想到,见到故人时才觉出点尴尬与难堪来。不过老板娘看上去似乎毫无芥蒂的样子,见到她时愣了一下,兴高采烈地朝她招手。
“哎呀琼宁!你回来了?!”老板娘惊喜万分地拉住沈琼宁的手,细细打量她的脸,“哎呀,你瘦了,也比印象里黑了一点……不过你还是白,黑一点完全没关系嘛,羡慕死你了。我就纳闷着怎么最近都看不着远了,原来小两口忙着小别胜新婚蜜里调油呢,什么时候调完去姐那里吃饭啊?姐给你们打五折算给你接风。”
“……也就刚回来几天,去过一次的,当时没看见季姐。”沈琼宁愣了一下才回答了季姐的问题,心里有点纳闷她怎么画风这么自然,注意到她话里的内容时不由一顿,“陆远最近也不去了?”
“是啊?最近都没见他了。”季姐想了一下,觉得沈琼宁刚才的话哪里不太对劲,不过她没抓住沈琼宁连名带姓叫陆远的关键点,于是也就当自己想多,笑眯眯地带着调侃意味看了她一眼,“你都回来了他还自己来什么,每次来也不怎么吃,对着火锅睹物思你嘛不是?听他说你工作调动到外地了,异地恋挺辛苦吧?这次回来是工作调回来了吗?”
陆远没跟她说他们已经离婚的消息。
当天是怎么和季姐结束对话的,沈琼宁已经回忆不起来,这个结论却雪亮的摆在心底,这几天不曾与任何人说起。眼下陆远就站在对面,她已经失言说出见过老板娘的话,询问已经到了嘴边,最终还是被她默默咽下。
她还不想面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还不想与陆远再起纠缠。
于是最后,回答完陆远的问题后她也没再延伸下去,只在心里筑了道防线,站在安全距离线外客客气气地问:“去的这么匆忙啊,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帮忙的?”
她没想到陆远居然认真的思索了一下。
别考虑啊你!她在心里无声地念叨,陆远显然没接收到她的心里话,看向她点了点头。
“沈导演要是愿意帮忙的话,的确有事情要麻烦你。”
他说,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到沈琼宁面前。
“我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球球还没喂,要是方便的话,帮我回去喂一下它。”
球球是他们结婚之后养的柯基,沈琼宁的心头好。当初离婚时沈琼宁外调去拍纪录片,走得仓促,也带不了狗,这两年一直是由陆远养着,沈琼宁想她的球球想了不知道多少次,又觉得不好和陆远提起,只能这么默默地将抓心挠肝的思念压回心里。
而现在,沈琼宁瞪着陆远手里的钥匙,心中一片画外音呼啦啦飞过。
不是我方抵抗意志不坚!实在是敌方太过奸诈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