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您总算是醒过来了!”
“姑母醒了?”
王夫人挣扎着睁开双眼,还不等她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就听到两声惊呼传入了耳中。都无需细看,王夫人就能轻易的辨别出,这两声惊呼出自于谁的口中。待定了定神,王夫人意料之中的瞧见了凑到自己眼前的金钏和王熙凤,以及略远一些的另外四个丫鬟。
金钏喜得直接落下泪来,其他丫鬟们虽不曾开口,却是泪流满面的跪倒在地,向着王夫人连连磕头。唯一算是镇定的王熙凤,这会儿面上也是惊喜交加的模样,配上她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憔悴面色,倒是让素来冷心冷面的王夫人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感动。
不由的,王夫人挣扎的开口道:“凤……”只一个字,王夫人就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先前刚苏醒时,王夫人这忙着瞧周遭的情况,却是忽略了自己的感受。这会儿虽只说了一个字,她却觉得嗓子眼里针扎似的疼,不仅如此,她还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如同被马车碾过一般,每块骨肉都在发疼,且还是疼中带着些许酸,难受的她恨不得立刻让人帮她好好按按。
“还愣着作甚?去倒杯茶水来,要温温的。对了,再去大厨房要一些熬得糯糯的米汤来,顺便让大厨房送一些容易克化的早膳来,数量无需太多,可一定要惊喜,记得多拿些不同的,让太太好生挑选。”王熙凤是头一个发觉王夫人有些不对劲儿的,倒不是旁人观察的不仔细,而是金钏等人都忙着感谢老天爷了,愣是没注意到这一点。
好在,得了王熙凤的提醒,金钏立刻就回过神来,忙吩咐了下去。
荣禧堂自是不缺茶水的,金钏才刚吩咐下去,小丫鬟们就端着茶水进来了。金钏接过茶水说,微微有些迟疑,眼角瞄了一眼王熙凤,见后者并无任何同她抢功劳的意思,当下松了一口气,端着倒了八分满的茶盏送到了王夫人跟前。
王熙凤确是不曾想过同一个丫鬟争抢甚么功劳,见有人伺候王夫人了,她索性一个转身去外间吩咐道:“平儿,你去唤个人守在二门里,要是瞧见太医来了,立马领到这儿来。再唤人去各位主子去通知一声,就说太太福大命大,已醒转了过来,瞧着并无大碍了。对了,动静稍微轻点,别闹腾得太过,只要将话递到主子跟前就可以了。”
平儿答应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见王熙凤并无任何要补充的,便快步离开去外头吩咐了。
见平儿离开,王熙凤再度回到内室,用帕子按着眼角,一脸且惊且喜的神情瞧着王夫人,柔声安慰道:“姑母,您放心罢,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原就瞧着姑母您是个有大福气的,自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王夫人刚被两个丫鬟扶起来半靠在床榻上,又就着金钏的手喝了几口茶,刚觉得舒坦了一些,就听到王熙凤这话,登时面色微变。王熙凤是个甚么性子的人,她这个当人亲姑母的怎会不了解?王熙凤一贯都是挑好听话、吉利话说的,乍一下变了风格,只能说是发生了甚么她不知晓的事情。
“凤哥儿,出了何事?我……”王夫人才问了一半,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儿。她清楚的记得,她痛骂李纨和探春时,离晌午也就不到一个时辰的样子。可她瞧了眼透过纱窗照进来的阳光,登时暗叫不妙。如今倒像是天快暗了一般,“快到掌灯时分了?”
“不不,如今才过了破晓没多久,离掌灯时分还有很久很久呢。”王熙凤虽说一整夜都不曾好好休息,可紫鹃还是掐着点儿唤醒了她。且她今个儿并未仔细装扮,仅仅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就往荣庆堂去了。偏贾母兴致也不高,又听闻她想来瞧瞧王夫人,很痛快的就放人了。因此,算算时间,如今也不过才平日里请安的时间罢了。
王夫人面色一沉,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我竟是睡了一天一夜?”
“是的。我也听金钏痛我说了,尽可能的瞒着老太太。可昨个儿就没瞒多久,只要是姑母您都吐了血,我吓得立马让人去唤太医。这一来二去的,愣是谁也没瞒住。”王熙凤说这话时,一脸的委屈无辜,虽说事实上她压根就没打算隐瞒这个情况,可略微为自己辩解两句总是应当的。况且,她说的也没错,王夫人昏迷不醒这件事儿,在荣国府上下早已传开了,就是不知晓有没有传到外头去。
“罢了,金钏你替我洗漱。”王夫人并非完全不可理喻之人,她原不曾想到自己的情况竟会那般严重,又恐事情闹大后,白惹了贾母的嫌。可既然她病得严重,那消息传出去也就没甚关系了,况且就像王熙凤所说的那般,昏迷一天一夜,那是绝不可能隐瞒得住的。
金钏答应一声,很快小丫鬟们就端盆递帕子。王夫人如今浑身无力,尚不能下床走动。好在洗漱一番后,虽面色还是极差,可多少也添了些精气神。待小丫鬟从大厨房端来了早膳后,王夫人喝了一碗米汤,又用了些小米粥并几筷子酱菜,好歹缓了一些。
“凤哥儿,你过来。”王夫人摆手让金钏将东西撤掉,又将王熙凤唤到跟前,问道,“你同我说说,昨个儿发生了何事?”
“何事?”王熙凤一脸的诧异,“还不是姑母您忽的晕了过去,珠大嫂子和三妹妹都是要死要活的。我最先还想再瞒一些时候,可眼瞧着瞒不住了,索性将一切都同老太太说了。不过,我也不大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多半都是珠大嫂子在说,至于三妹妹那可真是半点儿用处都派不上,除了哭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了。窝囊废!”
王熙凤那性子,在荣国府早已不是秘密了,别说王夫人这个嫡亲的姑母了,就是府中的下人也都自认为摸透了她的性子。任性妄为也就罢了,那张嘴呀,也不能说她不会说话,而是她会习惯性的看人下碟。
自然,王夫人也极为清楚这一点。因此,对于王熙凤话里话外都在贬低探春这一点,王夫人并没有丝毫的恼怒,只道:“三丫头是甚么身份,你又是甚么身份?同她置气,没的低了身份。”
“是,姑母您教训的是。”王熙凤乖顺的点头,只不过她的性子注定她乖顺不了多久。不消片刻,她又炸毛了,“姑母,您是不知晓,昨个儿三妹妹哭得有多厉害,整个儿就像是泪人一般。对了,她还说甚么,要是姑母您去了,她就立马一头撞死给您抵命。听听这话,晦气不晦气!姑母您是有福气的人,哪儿就能那般呢?哼,还是老太太有魄力,珠大嫂子也是个好的,就该狠狠的处罚三妹妹,让她下回还敢顶撞姑母!”
王夫人眉心微跳,尽管她如今还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可听王熙凤这语气,仿佛……李纨将所有一切的责任都推给了探春?!
当然,探春并不是真正无辜之人,王夫人昨个儿在听完探春的哭诉李纨的狡辩后,对俩人的怒气绝对是相当的。试想想,一个是夫君同别的女人生下的贱种,另一个却是害得她嫡长子早亡的灾星。对于王夫人而言,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凤哥儿,你别老这般急脾气,好好说,我听着。”王夫人闭了闭眼睛,强忍着身子骨的不适,问道,“你先同我说说,老太太怎么处罚探春了。”
“就是打发三妹妹后头的偏院里,又让布置了个小佛堂,说是让三妹妹每日里礼佛诵经为姑母您祈福。对了,还要每日里抄写佛经,不可沾染荤腥,钗环配饰尽数除去,身边也只留了一个大丫鬟,并院子里的两个粗使婆子。最最要紧的是,老太太明着说了,至少三年不准出院子,不能参加府上任何宴请,至于三年后如何,还得看她的具体表现。”王熙凤原就是个极为能说会道的,这会儿她更是连珠炮一般的说出了一长串的话,干脆利索不说,更是着重描述了惩罚的惨烈之处。
王夫人愣是半响没能回过神来。
“姑母却是不满意?无妨的,老太太说了,三妹妹的事儿往后就交由我来处理了,要是姑母不满意,回头我再去偏院那头狠狠教训她一番。再不然,咱们将她送到庵堂去?”
“别胡闹!”眼瞅着王熙凤就要转身去吩咐下人,惊得王夫人大喊一声,将她唤住,自个儿却因着被口水呛到,连声咳嗽着。
“姑母……”王熙凤低头做忏悔状,任由金钏上前替王夫人拍背顺气,“姑母您别生气了,我都听您的便是了。”
“你呀!你这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甚么时候才能改改!”好半天,王夫人才总算顺了气,可精神头却愈来愈差了,连连喘着粗气道,“记得,老太太让你作甚你就作甚,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往后,我若是有甚么吩咐,会直接同你说的,千万别胡来。”
“好。”王熙凤这会儿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连半句辩解的话都不曾。
见状,王夫人总算是心里舒坦了点儿,只是仔细一思量,王夫人又皱起了眉头:“凤哥儿,你是说,老太太竟是这般严厉的惩罚了三丫头?”
“是……”王熙凤语气里是满满的迟疑,眼神更是心虚不已的东瞄西瞧。见她如此,王夫人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又气了一回,可偏偏这事儿她还不能向王熙凤发火,最重要的是,她如今虽清醒了,可身子骨如同散架了一般,至少最近一段时间,算是无力出面管事了,到时候还得依靠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