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年六月一日,山西代州。
孙传庭正在家中看,忽然门房来报有贵客到了,孙出来一见,原来是在永城为官时结识的吴开先和白师爷。老友相见都很高兴,寒暄介绍一番后分主客落座。
孙传庭道:“当年我们永城一别,在下目送兄台和几位先生北行救国而去。不出几年,兄台几番大战威震虏胆,坐镇北方,堪为大明柱石,又到山西陕西三战歼灭流寇数万,可喜可贺啊。”
吴开先道:“孙兄谬赞,在下愧不敢当。我军调动路过代州,想起故人在此,特来拜访。几年前和兄一席谈话,我收益匪浅。今看兄台虽安坐家中,对天下事仍是了如指掌。如今朝廷气运渐衰,旱水虫灾,种种迭见,流贼叛匪,处处啸聚。不知兄台有何高见可教我等?”
孙道:“说教太过,事情都是将军自己办成的,又哪里用得着我教,将军也太爱说笑。我只谈谈自己的想法,如今北方有将军及卢督师秦将军坐镇,建虏虽势大终究不过是秋日霜露。但甘陕流寇又起,三边总督杨鹤乃生也,又过于妇人之仁,一味招抚,必不成功。”
吴道:“哦!嗯。以兄台所见,又该如何应对?”
孙胸有成竹道:“今九边烽烟不熄,饥民滚滚如潮,究其本源,仍因乏食之故。若百姓碗中有饭,身上有衣,又怎会被妖言蛊惑几句脑袋一热就起来造反?若人人皆有食有衣,朝廷粮税自能如数缴纳,士卒们自然衣食无忧,枕戈待旦,又何惧东西虏犯边哉?我中土九成人口为农民,他们从来信奉''多子多福'',''人多力量大''等信条,如遇万历般好年景,那人口便会大规模增加直至超过土地承载之极限,如若不幸又遇极旱少雨之凶年,那么庞大的人口便会成为严重的负担,压得整个帝国都喘不过气来。土地产出减少,乏食的人增加,朝廷亦无力赈济,他们面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生存困境,又不愿自填沟壑,就必然会铤而走险了。流寇就来自他们,这是张角瓦岗黄巢之徒的肇始,更是历朝历代回避不了的梦魇。”
“以旱灾最为厉害得陕北为例,地方督抚大员事理不明,竟以抚为正招,一味向朝廷索要钱粮,朝廷又不生产钱粮,处处伸手哪里还有存货?朝廷在东北还要应付建虏跳梁,在西南要平定安奢之乱,内地各县因灾害欠缴减免税收不上来,好不容易挤出几万两银,怎奈饥民众多,米家腾贵,一两赈灾银仅支得三口之家十日,之后便又乏食,再讨不得便又会重抄旧业,所以降而复叛,久抚不平。在我看来,此并非抚,乃是掏空朝廷所积不多之钱粮养贼也。”
“饥民如蝗,对他们来说,肚饥要食便是天地间至大之理,已全然不可用人伦纲常道理约束之。只有通过非常手段大量减员,彻底缓解人多地少的根本矛盾,大明才能重归平衡!”
“这道理初听上去貌似太狠,但细思之下必能认同,割去体内毒瘤总比危及全身要好,哪怕因此割去一些好肉也值得。这理其实不深,朝中大人大多心知肚明,可就是不敢主张,怕当出头鸟召来恶名,被言官构陷。但我孙传庭敢讲,而且敢做,杀流寇血流漂杵总好过全国沦亡。”
“如今天下之势,好比置三仓鼠于大缸内,若给足食粮,三鼠必相安无事,即无血缘关系亦亲如一家;若只给一鼠果腹之食,三鼠必相斗而死,仅最凶狠者存之,三鼠即本父子兄弟亦不可免!如今观之,建虏最狠,流寇亦不下之,他们完全没有包袱,尽可纵兵抢掠钱粮,裹挟青壮为奴为兵,等他们饱掠而去,大明不仅税收无着落,还要赈灾抚恤,包袱是越背越重,迟早一天会被压垮。”
“但是我想,大明必须要狠起来,否则不会有出路,那些土地承载不了的人口是注定活不下去的,如果不主动消灭他们,他们便会去抢掠其他人的产出,裹挟更多青壮,会造成土地的进一步荒芜和流寇数量的再增加,从而使危局更危。”
吴与白师爷相视笑道:“如此看来,兄台是愿意出山拯救大明危局了?”
孙传庭道:“是也,如今天下危机四伏,再不可坐视。我打算再出仕为官,为大明尽一份微薄之力。”
吴笑道:“甚妙甚妙,我等来此就是为此,既然孙兄决意出山,我自当鼎力相助。”
孙道:“吴兄欲为我说项乎?”
吴道当然,孙又道:“吴兄厚意在下心领了,如今兄台坐镇边疆,为我说项恐遭弹劾,结党乃官场大忌也,武勾结更是如临雷池。我还有些故交,不如还是自己来最好。”
吴点头道:“还是孙兄考虑周全,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以孙兄高才必能脱颖而出。不知兄台欲前往何处?”
孙道:“既然陕西危急,我自当前往陕西。将军从延安府归来,可有剿匪心得可分享与我?”
吴道:“我也说下我个人的想法。陕北土地贫瘠,土匪众多,官军剿匪免不了四处奔波,灾民也要赈济,如此不如以工代赈,命灾民修筑道路,关隘,城堡,计工时发给工钱。这样灾民不会无事生非,贼人少了兵源;朝廷银钱也有回报,可谓一举两得。”
孙道:“如此甚好。我上任后若切实可行当即按兄台所言办理。”
此后孙起为吏部验封郎中,迁顺天府丞,第二年杨鹤因招抚不成罢官谪戍后,孙因兵策受皇帝赏识便提拔他出京任陕西巡抚,孙到任后便开始依照吴的办法动员灾民修筑汉中栈道,湖广四川的粮食得以源源不断进入陕西,有效地缓解了陕西灾情,从此陕西开始由乱入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