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十一娘更能理解爱人突然去世的创痛。
她其实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贺烨当年遭遇刺杀奄奄一息时,如果没有迟儿,她会否还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残生。
如果,贺烨就这么走了,她没有迟儿,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为裴郑二族恢复名誉,然后,杀了韦海池。
接下来,她是没有办法再走下去了。
所以她害怕婷而现在的心态,正是因为心无挂礙,才一心求死。
所有的人都在欣欣向荣,都有美好可期,唯有婷姐姐,没有喻四郎,没有了生存的必要,余生黯淡无光。
十一娘理解那种背向光明,越走越绝望的痛苦。
正因为如此,她才焦灼,她才不甘心,婷而不应这样,不应这样终结人生,可是她无能为力,面对婷而,所有的劝慰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因为她没有办法唤回喻四郎的灵魂,点亮婷姐姐的余生。
“六姐不至于如此。”贺烨却说道。
他显然也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告知十一娘:“伊伊,你忽略了一件变故,上元节后,杨怀犀病逝一事。”
十一娘怔住。
许久才道:“杨怀犀病逝,与婷姐姐何干?”嗓音甚至都显得尖利。
贺烨握住十一娘的手:“我失明之时,常与六姐对弈。”
那时他眼睛看不见黑白棋子,只能靠旁人口述纵横交错,他那时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就此成为一个废人,仅只是听力与嗅觉的敏锐,已经不能满足他的安全感,他需要记忆力的强化。
可堂堂帝王,因为失明只能局限后宫,贺烨虽知齐嫔、嘉程都擅棋艺,却能感觉到这两个女子对他已经情动,他不愿造成更多纠缠,所以当时,他常常诏见婷而手谈,因为婷而当他只是帝王与妹夫,且十一娘对婷而,是绝对没有任何怀疑的。
这时贺烨继续往下说:“更早之前,我在晋阳之时,也与杨怀犀手谈过,他自创一副残局,称无人能解,当年我的确也无解……只因失明,突然又生兴趣,六姐陪我切磋时,我便让宫人摆下那盘残局……没想到,棋局初成,尚未对战,六姐却哽咽请辞,道称忽然体感不适。”
贺烨那时便起了疑,但想到这事与他无干,且又的确不能梳理,故没有提起。
只是到现在,杨怀犀病重不治,婷而却哀毁过度,十一娘为此焦急不已,贺烨才觉得有必要揭穿。
“婷姐姐……”十一娘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是因杨怀犀?!”
她摆手,又再摆手:“如果我早知道,必定不会坐视不顾,婷姐姐怎么这么傻?!她对喻四郎,固然情深,但喻郎已逝,婷姐姐难道就不能对他人动情?就算当时婷姐姐因名义所限,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贺烨!你既早有知觉,为何不先知会?!”
贺烨微笑,他当真相信了十一娘不是拘泥人,一直都是至情至性的,视礼规于无物。
却道:“六姐对杨怀犀动情,应是潜邸之時,我那时没有觉察,后来虽有狐疑……伊伊,六姐心善、正直,杨怀犀已有家室,你觉得六姐,会因一己之欲,逼迫杨怀犀停妻另娶么?”
十一娘想起杨怀犀的妻子,那是一个寡言沉默的妇人,据杨怀犀说,老妻出身贫寒,也的确应当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妇人。
这样的人,勤劳而又善良,但坚强不屈,可以为了丈夫与儿女付出所有。
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忍心伤害她。
感情也许没有对错,但行为有道与无道之分。
是的,婷姐姐不会去伤害别人,或许还会因为这样的感情自责,这才是她在得知杨怀犀病逝后,为何哀毁的缘由。
什么都没开始,却什么都结束了。
婷而的一生,就是如此孤苦。
甚至于连这样的伤痛,她都无法,去向任何一个人诉说。
十一娘眼看天边一弯月色,缓缓升起,心底无限凄凉。
她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婷姐姐重新振作?!
回想这漫漫的十余载,婷而都在为她的人生付出,但她又用何报偿?难道就真要,眼睁睁地放手,看婷而就这么,离开,辞世?
十一娘的内心很挣扎,因为她其实也不确定生命消亡之后,是否还存在另一个世界,所有活着時心有遗憾的人,是否能在另一世界里得到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