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石山城里一片寂静。几盏昏暗的路灯,半明半暗,远看就象鬼火。傍晚时刚下过一场雨,路面上坑坑洼洼之处,积水反射着斑驳陆离的微光,狭窄不平的街巷里,幽暗空荡。
方江在小泥猴的带领下,沿着街道观察,慢慢向前走。
他发现跟乞丐们做朋友,妙用无穷,城里每一处旮旮旯旯,他们全都熟悉,是活地图。一路走,小泥猴指指点点地给他讲城里的各种故事,“那边,就是那个尖顶的瓦房,古董行,是个女人开的,叫白如雪,这女人可不得了,全城闻名,又骚又浪。其实呢,她是张剥皮包的外室,说白了张剥皮才是老板。看见了吗?那是警察局,门口站着个黑皮狗。局长外号叫馋猫,隔三差五,便去旁边那条暗胡同里,去找暗娼鬼混,嘻嘻。”
城里的建筑,都古老而破旧,一片萧条气息。残破的老墙街道,就象是个被遗弃的古城。
“卡西拉——米。”一声日本口令,象鬼叫似的从巷子尽头传过来,紧接着,一阵皮靴踏着地面的“夸夸”脚步声,由远而近,排成一列纵队的五名鬼子兵,扛着三八步枪,步调整齐地沿街走来。皮靴踏在积了水的街道上,时而溅起阵阵水花。
小泥猴拉着方江,一闪身隐在墙角的暗影里。睁大眼睛,目送着这队鬼子巡逻兵耀武扬威地拐过街角,远去了。小泥猴从墙角站起来,呸了一声,“他奶奶的,等老子发了钢枪,一枪串你们糖葫芦。方组长,什么时候给我发枪啊。”
他俩走走停停,快到县党部附近的时候,方江停下来,仔细察看着地形。按照联络图上的标注,敌人的特工站,就设在县党部的院内。
这是一座古老的高墙大院,象其它宅院一样古旧衰败,门口的石狮子只剩下了一个,没有哨兵,但它对面便是敌人的警备队,岗哨林立,灯火通明。大院的隔壁,挂着“石山守备区便衣队”的牌子,从布局上看,县党部驻地,整个都在敌人窝子里。
“隔壁这个便衣队,都做什么?”方江低声问。
“坏透了,便衣队就是浑蛋队,抓人打人,敲诈勒索,比鬼子还坏,连我们要饭的都不放过,平常,我们最恨的,就是这班贼心烂肺的王八蛋。”
方江点点头,躲避着警备队门口岗哨的视线,贴着墙根悄悄绕到县党部的后身,他们遇到了潜伏在街角的丁义和老铁。
县党部后面,恰好墙外有一盏路灯,照亮了附近路段,丁义悄悄说:“不行,刚才我们试过,想从墙上跳进去,非常困难,没办法隐蔽,院里有夜哨,一动就会被发现。”
“嗯。”方江没动声色,前前后后观察。
寂静的半空里,一阵夜风袭来,黑暗的天幕上,阴云低垂,风刮过去后,几滴雨丝,又稀稀拉拉地飘下来。
方江摆了摆手,“走,咱们去张剥皮的府上看看。”
几个人拉开距离,躲在墙壁的阴影里,屏息潜行。张剥皮那幢宽阔的大宅子,离县党部只隔着百十步的距离。
这似乎是城里唯一齐整气派的建筑,青砖瓦房,花式院墙,从外面可以看到院内高大的玉兰树树冠,以及瓦房檐头挂着的红灯笼。夜幕里的石山城,除了警备队,便是这座宏宅最为显眼了。
街角,有一堆散乱的砖瓦,不知道是原来的建筑倒塌了,还是谁家堆积的建筑材料,混乱肮脏,被丛生的野草给淹没着。牛娃子从烂砖堆后面钻出来,他象小泥猴那些乞丐一样,拿着一个要饭的口袋。
“没人,一直没人出来。”牛娃子低声说。
“嗯,”方江蹲在砖堆旁,用手向张宅的高墙上指点着,“那几个墙角,都试过了吗?”
“试过了,没发现有护院的岗哨。”
“好,你进去看看。”
雨丝密实起来,打在墙根下的杂草上,簌簌作响,街道上积着水的坑洼里,被雨水打出一道道圈纹。牛娃子紧了紧腰带,从口袋里拿出一副钩索,左右打量一下,“蹭”地便窜到了院墙下。动作敏捷,无声无息,就象一只夜行的狸猫。
小泥猴蹲在砖堆旁看得出神,摩拳擦掌。
牛娃子把手里的钩索向上一抛,钩索头上弯曲的钩爪便钩住了墙头,他身子往上一纵,手抻着绳子,三把两把,爬上了墙头。此时雨点越下越密,天色愈发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牛娃子慢慢把头伸过墙去,左右打量,大院里,多数房间都黑暗着,廊檐下的红灯笼,被夜风吹得左摇右晃,发着朦胧的暗红色光芒。
后院,透出明亮的灯光来,并且有人影晃动。牛娃子将身一跨,身子过墙,慢慢抻着钩索溜到院内。恰好墙下是一片茉莉花丛,长得半人来高,牛娃子蹲下身子,隐在花丛下面,四下观望。雨点打得花丛悉悉索索地响,牛娃子身上脸上,已经精湿,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看看四下无人,猫腰向后院小跑过去。
“汪汪,汪汪,”忽然狗叫声响起来。
夜色沉静,狗叫声异常突兀和响亮,刹那间打破了雨夜宁静,有脚步声从后面传来,牛娃子迅速掏出两个准备好的肉包子,朝狗叫的方向扔过去。
“呜——”狗叫声止住了。
牛娃子猫在一个圆形花坛后面,侧耳倾听了片刻,四周又恢复了安静。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陈槿和匡老伯专门研制的迷药,被丁义注入包子馅里,看来效果挺棒。他正要起身继续行动,忽然一道闪电,照亮了半空。
整个大院里,霎时间亮如白昼,一道道雨丝里,院里的房屋、回廊、照壁都清晰地呈现在面前,左侧两间挂着红灯笼的正房,连那窗户上的团花雕木窗棂,都看得清清楚楚。
“轰隆隆——”雷声从天边滚过来。
雷声响过,夜幕又回归宁静。牛娃子慢慢从花坛后闪出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