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枢密院承旨的品级还不够上朝,但他们是官,在朝堂上从来不缺少同盟。第二天上朝时御史孙甫瞪着因为熬夜想措辞,写本章通红的眼睛跳出来后站在朝堂顶级位置的几位大佬们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而赵祯也是一脸便秘。但是这根本就不影响孙御史慷慨陈词。
御史就是喷人的,喷的人品级越高说明水平越高,能喷皇帝以后就有的吹了。而且这次是众望所归啊,皇帝沉迷武事胆子大了,辽国大军打来竟然还要去河北,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办?你冲上去了,我们这些整日里言必称忠孝的人怎么办?是上啊还是不上啊?这不是让我们作难吗?一帮人早就想跟皇帝好好说道说道了。
孙御史不是一个人战斗,而是替上万的官说话,自然是言辞激烈。“……陛下不守祖训,好武恶,又好大喜功,则边臣必希图幸进,以战斗为功,便无战事,也会寻衅。自澶渊之盟以来,宋辽和平已近四十载矣,两国相安,黎民免受兵戈之苦。一朝以陛下喜好致两国相攻,人民涂炭,此非圣君所为。”
“近日臣闻勋贵之家多厉兵秣马,小民终日惶惶……”
吕夷简眼看孙御史身后一帮言官们已经跃跃欲试了,为了不闹得不可收拾只得赶紧打断孙甫的话:“孙御史,你先等等。”然后他转向任布,问:“任副枢,孙御史说的战斗之事是怎么回事?”
任布忙出班把公上写的说明了。吕夷简心里立刻轻松了很多——听任布的意思没有越境,没有越境就好办。他再次转向孙甫一句话就把方向引回事情的本质上:“既然是辽人越境窥伺,自然不能任由辽人来去自如。现在辽人大军云集,我方也要备战,自然要防着辽人窥伺。先帝说贼去勿追,却没有说可以纵贼来去自如。既然未越界,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谁知这孙甫却是个呆子,或者说装呆子,他立刻抗声道:“我大宋以信义立国,以堂堂之阵拒敌,还怕辽人窥伺么?只有阴谋诡计才要防人窥探,边将故意小题大做,乃是希图功劳。防辽人窥伺不过是借口罢了……”
这次皇帝还真是在搞阴谋,心里哭笑不得,但是面上还要努力保持着平静。好不容易等一帮御史喷累了才落荒而逃。
孙御史也很满足,今天没想到把几位相公和皇帝都喷的下不来台,实在太出彩了,以致同僚没有不向他祝贺的。虽然他心里隐约感到这事儿有点儿不对劲儿——宰执大臣怎么都和皇帝穿一条裤子了——可是这点儿疑虑马上就被沾沾自喜盖了过去。
御史台几个跟孙甫要好的御史也心里乐滋滋的,早得了孙甫的招呼,今天一起把宰执连同皇帝喷了个体无完肤,多少御史可望不可即的战绩啊。这怎么能不庆祝呢,晚上一定要一起搓一顿,就五味坊了。
等下午散值之后几位御史有说有笑刚出了御史台,路边走过来一个人施礼道:“请问哪位是孙之翰御史?”
众人停步向那人看去,是个穿着青袍的年轻小官。有个认得的便叫出来:“你是李不弃?”
“正是”李不弃彬彬有礼的回答。
哈哈!可算逮到你了!据说就是你小子引诱官家踢球还学什么拳脚,哥几个上了多少奏本要把你赶走,可官家就是不听啊。今天让我们遇到了就替官家教你做人。
正在散值的官吏们就看到一幅奇景,五个御史围着一个八品或九品的年轻小官儿在喷,都是惊讶。不是说御史都是以喷大官儿为荣么?怎么跟一个芝麻小官干上了?
于是散值的官吏们都不走了,又围了一圈看热闹。有人认出被喷的小官儿正是京城的传奇李不弃,那这热闹就更要看了。
让所有人奇怪的是李不弃在五位御史的围攻下面不改色,也不还嘴,只是笑吟吟的站着,这是来找喷的吗?
入内都知张惟吉在散朝之后就把今天的事情跟李不弃说了,当李不弃听到孙甫说防止辽人窥伺是小题大作时就火儿了。特么的连保密都不让还打个鸟啊,打起来就是败。这是拿当兵的当炮灰,怪不得大宋打仗总是输。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行,必须要找那个孙甫说道说道。
等到五位御史总算是喷累了,李不弃毫无烟火气的再次问道:“请问哪位是孙御史?”
孙甫问:“你待如何?”
李不弃问:“听说今天孙御史在上朝时说我大宋不怕辽人窥伺,防范辽人侦骑乃是小题大做。不知这话有没有。”
孙甫说:“便是如此说的。”
好,没冤枉你。李不弃仍然恭谨地说:“孙御史可知作战讲究知己知彼。若是让辽人看了我大军布防的内情去,辽人便是知彼,作战时便可批亢捣虚。朝廷大军便是获胜也不知要多伤亡多少呢,难道伤亡了将士孙御史就不心疼么?便如孙御史家宅,总要建一堵墙,装上门,岂可随便让别人窥测?想来若是有人窥探,孙御史必定也会把那人赶出去吧?”
在明知自己作的有点儿不地道的情况下给一个十五六的小子当街教训,这让已经胡子一大把的孙御史心情立刻就坏透了。可是话已经说出去,若是让一个小孩子给驳倒了那可是大笑话了。再说与堂堂御史若是不能一锤定音,跟一个小孩儿当街辩论半天,传出去对名声对名声不好。因此孙御史立刻祭出人必杀技——装圣母!
“我大宋讲仁义,对番邦当然应该示之以坦诚。辽国常以沿边疏浚水泽、增益兵戍之故诘我,如今让他探查一番见我大宋并无威胁辽国之意自然没了开战的借口,便可免于战事。若是什么都藏着掖着如何取信辽国?”
李不弃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知道大宋的官员脑残,却没想到碰到一个脑残的,这是怎么当上的官啊?可是看看围观的官吏们都频频点头,就知道这家伙说的竟然是现在正理。
孙甫仰头四十五度向天:“老夫坦荡对人,无事不可对人言,无事不可给人看,进门便是客,怎能随便赶人家出去?”
李不弃一口老血差点儿没能忍住——这话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这样的话还能堂而皇之说出来要多厚的脸皮啊。
可是李不弃不信架不住有人信啊,或者说装着信。另外四位御史都向孙甫拱手道:“之翰兄真君子也。坦荡无私,岂在乎他人窥探?”
围观的官吏们也都拱手:“孙御史的坦荡真是令人敬佩。”
李不弃咬着牙问:“孙御史这话可说的是真的?”
孙甫用眼角瞟了一下李不弃只嗤笑了一下就恢复了装逼的姿势,那意思看来就是“不是真的你又能奈我何?”反而是另一个御史说道:“君子的节操,岂是你这种武夫懂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