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敏海近来的小日子最得闲也最惬意,一时心血来潮,哭丧着声音给俞敏佳打电话:“大姐,我生病了,得了乡愁病,病得很严重!”
“少吓人!你又是害嘴馋病了吧!”俞敏佳一语点破。
“嘻嘻,大姐绝对是这世上最爱也最了解我的人,我突然间想吃糯米糍,你给我炸几个呗。要不我就打电话跟妈说你没照顾好我!”俞敏海换了副嘻笑口吻,却不依不饶。
“你是成心不想让我歇一歇,可我也拿你没办法!你明天过来吧。”俞敏佳被吃定了。
俞敏佳第二天买了些花生米和芝麻及小香葱,一回家就忙上了。先将花生米和芝麻炒香,她抓着滚烫的花生米搓了搓,将红衣搓落,再一一吹散,收在食物收纳袋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来回地碾压。
李伟强正埋头专注地翻找报纸上的招工信息。
俞敏佳突然听见嘀嘀声响,见李伟强从衣袋里拉出了一只BB机,他仅看了一眼,脸上闪着快乐的光,不禁惊奇地问:“你什么时候买了BB机?”
李伟强似乎没有听见。
俞敏佳又问了句:“伟强,什么时候你有了BB机,我怎么不知道?”
李伟强不耐烦地说:“我的事你少管,做你自己的事!你不嫌累,我还讨厌一屋子的油烟味。”
俞敏佳赔着笑说:“是海海嘴谗了,我想正好有空,多捏几个糯米糍给涛涛、洪洪,还有丽芝她们,以前妈做的糯米糍堪称一绝,大家尽想念!”
李伟强听见俞敏佳又提到俞香兰,更加不耐烦了,:“日本的寿司不比糯米糍好吃吗?捏几个糯米饭团沾点芝麻拉倒,说得你母亲跟个星级宾馆的大厨似的。”
俞敏佳:“妈虽然不是什么星级大厨,但她真是个能干的人。她做的芋头焖五花肉、炒兴化粉、家庭版佛跳墙,你以前也没少夸过她呀。”
李伟强不回应,却一脸的不屑。
俞敏佳又说:“对了,讲半天你还没说什么时候买了BB机,为什么要买BB机?你有很多朋友要联系吗?”
BB机嘀嘀声又响,李伟强低头认真地看了看,嘴角掩不住笑意。可抬起头时,却板起了脸色,:“我闻不了油烟味,出去透口气,你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吧!”说着就出了门。
俞敏佳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中琢磨着李伟强的话,一种异样心悸的感觉袭上心头。她突然间发觉李伟强提出的AA制是个莫名危险的预警,手上的动作顿显凝重迟钝。
当俞敏海搞怪的笑声在俞敏佳身后咯咯地响起时,她还在思虑着心中的疑问。
俞敏海伸长鼻子对着一大盆的糯米糍使劲地嗅了又嗅,闭着眼陶醉地说:“啊!我的乡愁,我的妈妈味道,我的相思病呐。感谢我的大姐,抚平了我心灵的创伤,治愈了我的病!”
俞敏佳用手敲了敲他的头,:“少装!”
俞敏海假装委屈地说:“要是俪俪这么说,全家人都会表扬她有化,称她是个艺好青年,轮到我就只有受打击的份,这人跟人之间怎么就这么不一样。”
俞敏佳强按下心头的疑惑,哄他说:“本来我想去看看涛涛他们,但真有点累了。趁这些糯米糍还热温,外酥内润得最受赞时,你给他们一户一户送去吧,就当帮我好了。”
俞敏海故装不快,:“大姐,你又借机剥削我。要知道他们各自都离得很远的,倒腾几站新干线下来,得浪费我多少青春年华。不过你要是多送给我一些,我是可以考虑为你跑腿的。”
俞敏海边用手抓着糯米糍往嘴里送,边帮着一一打包,不忘给自己多装了些,谁让自己的朋友多,那些女孩们个个都嘴谗爱吃零食,这些又香又甜的糯米糍必是她们所爱,而与她们贫贫嘴逗逗趣亦是自己的最乐。
俞敏海乐颠颠地去当他的送货员去了。俞敏佳独自一人留在屋里,却难理清头绪,一心想在日本打工赚钱的福宁人里有几个人有必要去买BB机,李伟强又是接了谁的信息,又跟谁在一起消磨时光……这些问题反反复复地袭上心头,捋不清,想不明,希望他能尽快回来让她问个明白。
当街上的霓虹灯悉数亮起,并渐渐地与天上的星辉浑然交错一体时,李伟强还不见人影。俞敏佳安静地站着,透过窗,望向东京奢华的夜色,深觉力竭和寒冷。
此刻的李伟强正和几位老乡在东京街头纵步,他如同一只被久困的囚鸟,在笼门被打开的那一刹那,对自由的渴望令展翅的力量迅猛惊人。
李伟强欢娱地迎接自由的召唤。但不可否认的是,最初想出要跟妻子实行家庭经济上的AA制不过是意气用事,也曾经为了那样的念头纠结和愧疚过,可跟这几个老乡深入交谈过后,一切都显得理直气壮了。
老乡郑云峰说了,在这世上只有父母才是最靠得住的人,因为血缘关系最牢固得坚不可摧,而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女人压根就靠不住。
李伟强虽说并不十分苟同老郑关于夫妻如鸟聚的说法,但细想自打自己娶了老婆以后,父母似乎就没有真正地舒心开怀过。人人都夸俞敏佳是个贤惠的女人,但她压抑了他做为一个儿子和一个男子汉的尊严。一想到这些,李伟强又觉得俞敏佳对AA制表现出的恼怒和无奈令他感到相当的解气。这几个月来的所有积蓄,他都一分不落地寄给了父母。父亲拐弯抹角地问了他许多问题,他都耐心地予以解答。许久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当一个“孝子”的快乐。
李伟强跟老郑他们聚在一起,即使只是闲逛,他也感觉到了身心充满了活力,就像今晚,几个人在这冷冷的东京街头,从东走向西,再从西逛回东,不过就在街上边走边聊,看看街景,却有天涯逢知己的知遇快意。
老郑的妺妹小郑也在这个小队伍里,小郑的老公还在福宁老家务农,时运不济被拒签了几回。小郑每个月寄一些伙食费给家里,不忘数落自个儿的老公,说他缺失拼搏一场的英雄胆识,狠狠地骂他真不是个福宁爷们。
老郑兄妹俩在日本的打工收入,大部分都寄给了自己的父母,据说他们的爹娘已经成了远近有名的放高利贷者。兄妹俩人一提到爹娘,就为着他们的筹谋有方,语气中掩饰不住感激和骄傲。
令李伟强更感舒畅的是小郑的爽朗和乐观,她不像俞敏佳那样,说话做事总以顾全大局为理由,中规中矩得像个老妈子。小郑的率真中带着粗犷,不像她哥哥那么说女人靠不住,她说的是男人都是带把的色鬼,有本事的男人不靠谱,没本事的男人也靠不住。从她嘴里冒出来的话有时粗俗得令人鄙夷,但却又禁不住的乐人。
李伟强并不认为自己跟小郑之间会发生什么异样的情愫,但她某种粗野的表达方式似乎又是一剂舒缓剂和止疼药,不禁让人忘了疼痛,还有令人神驰的魔力。
小郑坚持给李伟强的BB机上留下一串101010,说是要让李伟强明白“要你要你要你”的深情和渴望,如果BB机上现的一串是1010,就是他们死要你死要你地等待李伟强入伙闲逛。
李伟强一看到BB机上的这些简单而又蕴藏含意的阿拉伯数字,就禁不住感到了一股快乐,至于小郑跟个男人一样,习惯性地嘣出一些福宁方言脏话,那也绝对是值得原谅,并也是值得肯定的率性和豪爽。
李伟强和老郑小郑他们闲逛了许久,无意于去哪个居酒屋,或是上商场买些东西,那都是花钱的活儿,他们并不想将辛苦打工的钱往那里扔。难得的空闲时间用来东南西北地贯穿东京街头,睁大双眼扫荡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里的万恶世界,并在骂骂咧咧中将之与老家的一切进行比较,却也发现了许多令人神经不安的问题:为什么随便熬在日本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扫出一箩筐的金叶片?而那些干尽了坏事的日本鬼子怎么不受“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同样忙碌的日本老人的脸上怎么白净得看不见一点菜色?不说东京大都市的霓虹灯远比老家村里理发店门口竖着的彩虹灯来得气势磅礴色彩斑斓,东京的露天大马路的地面上落的灰尘也比老家的大院子里来得少……这样的见识越发令人分不清自卑和自傲,但这样的见识无疑可以激活神经,令人备觉自个儿长了智慧。
李伟强回到家里时已不知是深夜几点,俞敏佳还在等他,见他推门进屋,轻声问他:“跟谁玩到这么迟才回来?要吃糯米糍吗?今天做的品相还不错。”
李伟强伸展着双臂,打着呵欠,“不吃了,天冷,一路上还喝了许多饮料,肚子涨得很,明天得上班,睡吧!”
俞敏佳忍不住又问:“都跟谁一起呢?”
李伟强本想说说老郑他们的名字,却临了又没了兴致,一头趴倒在踏榻榻米上,敷衍说:“几个老乡,有男有女,说了你也不认识,做工时认识的。”说完紧闭起双眼。
俞敏佳盘腿坐在他的身边好一会儿,看他似乎已经入睡,想起身熄灯睡觉,一眼瞥见他的衣裤就丢在一旁,又突发了一个念头,悄悄地摸索起他的衣袋,掏出了BB机。
她正仔细研究那上面的几个小接扭,李伟强突得从她手上一把抢过BB机,凶恶地说:“有什么好看的?猥猥琐琐的女人真招人厌!”
俞敏佳吃了一惊,也没好气地回说:“我想不出你有什么必要买BB机。”
李伟强冷笑说:“男人做事,女人少管,你母亲没教会你吗?”
俞敏佳惊讶地反问:“你有必要反弹得这么厉害吗?”
李伟强将BB机塞进枕头下,一头枕上枕头,蒙上被子不再吭声,俞敏佳也沉默不语,起身熄灯,躺下后碾转不眠,猜疑、气恼和忧郁如同这夜的黑暗包围着她,紧紧地压迫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