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意识到自己重回到了从前,还是自己的大婚第二日,甄好就知道自己会遇到裴慎。
可她最了解的裴慎,是在这几十年里相处的裴慎,临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面,裴慎脸上已经有了皱纹,隐约可见当年的俊秀,眼神仍然坚定锐利,他已经是当朝首辅,也愈发沉稳庄重,到底也是个老头子了。
乍然在这时候见到裴慎,甄好还恍然有隔世之感。
而后她仔细打量,如今的裴慎还是十分年轻,也只是个穷生,他有满腹才华,却还得不到施展,许是刚经历大变的缘故,气质也有些郁郁。甄好的心里已经是个老太太,在回忆带来的惊艳褪去之后,再看如今面容还年轻的裴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她的养子都比现在的裴慎大,算算年纪,裴慎和她的孙子差不多呢!
老太太甄好看裴慎的心情陡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还是裴慎先喊了她一声:“甄姑娘。”
甄好勾了勾嘴角,算是应了下来。
即使是做了她的夫君,裴慎也仍然没改变她的称呼,这一声姑娘还叫了许多年,到后来才变了称呼。自然,也不是因为裴慎变了心意,而是她已经不能再称作姑娘了。
甄好到底还记着自己如今是个刚新婚的人,她打量着裴慎,面色还有些冷淡。
甄好问:“你去哪里了?”
“我去花园逛了逛。”裴慎垂着眼,模样瞧着十分听话,“园子里景色太好,我看着一时入迷,忘了时间。”
甄好看他却是有几分新奇。
要是她记得没错,裴慎也就只有这一段时间装着乖,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她还担忧自己这便宜夫君脾性太软,唯恐不能实现甄父的寄望。直到甄父去世以后,有其他人惦记甄家的万贯家财,他才露出了真面目,手段狠厉,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甄好也是。
原本甄好还有些骄纵,任性妄为,有甄父宠着,她又是甄家独女,而裴慎也上门女婿,她自认为比裴慎要高上不少,往往对裴慎颐气指使,裴慎也都受了。直到甄家大乱,她惊慌害怕了好一阵子,意识到自己往后要靠着裴慎,这才收敛了性子。
换做从前,听到裴慎这番话,她定要大闹一番。
可甄好已经是个老太太了,又已经对裴慎没了念头,闻言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我去我见了我爹,他还问起了你,等你得了空,就去看看他吧。”甄好说。
裴慎乖顺应下。
他在等着甄好发作。
昨日是新婚之夜,他在冷冰冰的地上躺了一夜,这位大小姐又哭又闹,大半夜才安歇。裴慎知道甄家小姐性情骄纵,自己这般态度,定然得不了什么好脸,今日一早他更是早早出了屋,想来又惹了大小姐发脾气。
方才去见甄老爷,说不定已经是告了状。告了状不说,定也是要指着他鼻子骂一通。
裴慎了然于心,低眉顺目等着她的怒骂,却见甄好说完以后,非但没动半点脾气,仪态端庄地自他面前走过,好像个高门贵女。
裴慎微微惊讶,又长舒了一口气。
昨日夜里,他已经将自己的意思说明白了,看甄小姐这番姿态,想来是接受了。接受了更好,也省了麻烦。
他微微思忖了一番,便往甄老爷的院子走去。
……
甄好回了自己的院子,便先命人将屋中满目大红绸子给撤了,桌上的喜烛拿走,门窗上的喜字撕下来,连被褥都换了一套。
枝儿连连惊呼:“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
寻常人家刚大婚的,哪有这么快将这些东西撤下,连这热闹都没过完呢!
甄好双手环胸,微微抬着下巴,从下人捧着的几套被褥中点了点自己中意的颜色。
“我想换就换,还非要等个几天不成?”
枝儿没话说了。
等这装饰换完了,甄好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命人搬来一张软榻放在外面,放上被褥,她左看右看,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去打开衣柜,果然见裴慎的衣裳和自己的衣裳放在一块儿,应该是下人收拾的。
裴慎的东西少得可怜,只占了小小一角,衣裳还崭新,是新做的。甄好皱着眉头找了一圈,才在角落找到一个小包袱,里面装了裴慎带来的东西,也只是几件衣物,比衣柜里的更少,料子也更差。
枝儿跟在她后头,将屋子都转了好几圈,见着了这,才道:“姑爷怎么还留着这些呀,是了,今日我见到姑爷的时候,还穿着外头带来的衣裳呢。”
甄好眉头紧皱。
她虽然想和裴慎撇清关系,想要和离,也不能现在立刻就做,她爹还病着呢。
她爹千挑万选挑出了一个裴慎,是想要给她做靠山,她爹马上就要死了,要是她闹着与裴慎和离了,她爹岂不是死得更加不甘心?
甄好方才还想着,给裴慎一个软榻,省得他每天睡在地上,等天气凉了,再强健的人也得睡出毛病来。可如今一瞧,才发现裴慎待自己更差。
她心中想:怎么说,上辈子裴慎待她也已经很是不错,哪怕是再不喜欢她,在得势之后,也没将她赶出家门,更没在物质上委屈过她,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她,偌大府中,她也是身份高的老太太,连裴慎都不能越到她头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