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鹤鸣一跃而出后,原本漆黑一片的太平王府宛如着了火一般,顷刻间化身为噬人的巨兽。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是已经式微的太平王,便也能在瞬间召出百来人。她跑的虽快,却仍然有数十名手持钢刀长矛的元兵紧紧缀在她身后,再往后便是已经列成阵队的弓兵,齐刷刷地往白鹤鸣逃的方向放箭。
若是在野外,白俞二人对上这十来名,甚至是四五十名元兵,都未必有问题。但此刻是在城内,稍微停留时间一长,就难免被更多元兵围上。因此即便白鹤鸣中了两箭,也是忍着痛调动全身内力继续狂奔,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些元兵凶恶成性,平日里便是烧杀抢掠惯了的,那大弯刀在夜里闪着寒芒,让人不寒而栗。有好几次,那刀风都扫到了白鹤鸣,幸好只是留下些许皮肉伤,有的只损毁衣物,不算致命。
俞莲舟亦是不敢多留。夜色昏暗,他心中虽忧那如雨般的箭矢,却深知此刻两人若是凑在一起跑,互相影响,死的只会更快,因此始终与白鹤鸣保持一定的距离,只在路上有机会的时候才解决一两名元兵,不多恋战。
二人且战且退,一刻钟后终于将弓兵成功甩开。只是眼见即将跑到城西城墙处,若是再往前碰上守夜的守军,他们就将无路可逃。俞莲舟正忧心,此时却见得白鹤鸣忽然从屋檐上消失了,似是脚下踩空。只听得咚得一声响,他便顾不得其他,两个起落已奔到那屋檐上,也跟着跳了下去。
白鹤鸣是真的踩空了,也是真的运气好,一摔能恰好摔进某个大户人家的厨房里,在柴火剁里打了个滚。除了摔下来的时候压到了,让箭矢往皮肉里又进得深了些,其他倒是没有大碍。
“唔……”她摔得眼冒金星,却还腾出手来直接把露在外面的箭尾给折了,免得让伤口继续扩大。俞莲舟跟着追到,见白鹤鸣面色苍白,受伤竟是不轻,慌乱中赶忙扶住她,急道:“我背你,走!”
白鹤鸣被他颠了几下,忍着痛道:“你先把我放下……”
俞莲舟没理她。
此刻他甚至来不及去责怪白鹤鸣的胆大妄为,只是急匆匆地把她两只手往自己双肩上按。一切都可以等逃出去了,两个人都有命在的时候再计较。若是有一个人命没了,那一切也就没什么好说了。
白鹤鸣深吸一口气,重复道:“俞莲舟,你把我放下——”
俞莲舟还是没理她。白鹤鸣两只手臂都在抖,根本没力气搭在他肩膀上,他便腾出一只手紧紧擒住她双腕,另一只手扶在她腰上,好让她能固定在自己背上。
白鹤鸣是真的忍不了了。她中箭之后本来不想过多折腾,只是也不知道对方练的是哪门子掌功,她若不动用内力的话双手还真的一点都挣脱不开,现在就相当于她整个人被挂在了俞莲舟身上,完全下不来。
总不能两个人先自己内讧打一架吧。
眼见俞莲舟是真的想继续往外冲,她只好蹭上去凑着俞莲舟耳朵道:“没有追兵了!俞!莲!舟!”
白鹤鸣声音压得虽然低,却是对着俞莲舟耳朵喊得,最后那三个字更是喊得咬牙切齿,抑扬顿挫。
俞莲舟正准备往外冲的脚步猛地一收,愣在了原地。
见他终于冷静下来,白鹤鸣才呼出一口长气。箭伤犹在隐隐作痛,她连说话声音都带着颤,低声道:“他们不会追我们到城墙的……你听,那些追兵,都……回去了……”
俞莲舟刚刚不过急中出错,此刻静下来认真一听,却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远,急促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他侧过头想看看白鹤鸣现在如何了,却不料白鹤鸣原本头就垂放在他的肩头,一瞬间竟然贴上了她的侧脸。柔软的触感自脸上传来,他心神一荡,急忙转过头,却听得一声痛呼。
“俞莲舟!”白鹤鸣只觉得双手手腕处突然一疼,这下终于是怒了。她怕引来旁人才压着声音,语气却已经是极其不好,道,“你把我放下!”
俞莲舟忙把她放下,连连道:“是我不好。”
地板冰凉,白鹤鸣坐下的时候忽地打了个寒战。俞莲舟顾不得许多,忙取了自己外袍,往地下一铺让她坐下,再次道:“是我不好,我做错了。”他见白鹤鸣正准备静坐运功。她后背已经晕开两块血迹,夜色之中看不出是否有毒。他不知元兵是否会在矢上淬毒,若是有毒,那白鹤鸣运功便是加快这毒性走过全身,速从怀里掏出一瓶师门的“天心解毒丹”[1]给她。
白鹤鸣问都不问便吞了,开始运行这峨眉九阳功。俞莲舟见她肯吃自己的药,心中虽还在为刚刚的冒犯砰砰乱跳,却是安稳许多,当下便也收敛心神,双掌对在她的背上。白鹤鸣虽闭着眼,却能感觉一股暖流从后背涌入,流过全身,刺骨的疼痛被缓解不少。那箭矢扎得深了些,还可能有倒刺,本来白鹤鸣想着自己内力估摸不够,等明天再寻大夫给刨出来,却不料俞莲舟却是怕箭上有毒,因而用尽了全力。
忽听得“噗”“噗”二声,背上两枚箭头都被内力逼得弹了出来,连跟着两股鲜血从伤口中喷射而出。俞莲舟定睛看了几秒,见那血色如常,便知箭矢无毒。还未等他完全放心,便听得白鹤鸣发出一声低吟,紧接着吐出一口血来。
俞莲舟刚收了功,忙来探她的脉搏。白鹤鸣心想:“看他这么紧张,闹得我和他半天说话都听不进去,我且逗他一下,好让他宽心些。”如是想着,她暗用内力,俞莲舟搭上她手腕的瞬间只觉脉搏大乱,已是奄奄一息之兆,原本因为运功而惨白的脸此刻更是看不出一点血色,只单膝跪在她跟前,抓着她腕子,只重复道:“你……你……”
他一时间万念俱灰,话也说不完整,下一秒却忽然感到从指间传来的有力的脉搏。
俞莲舟惊得猛抬头,便看到白鹤鸣虽然依旧脸色煞白,却已经多少恢复了些红润,一双眼笑着看向他,道:“谁让你之前……总不肯听我把话说完的……以后总该听听我……的话……了吧……”
飞出来的两个箭头上血色犹新,侧面的血槽已经暗示了它的凶狠。但此刻俞莲舟却一点气也提不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我的错,你以后说的话我听便是。”他原以为白鹤鸣若是上了武当山,大概会和五弟六弟七弟一样皮。现在想来他是错了,因为白鹤鸣一个人就能比他往下五个师弟加起来还要能折腾人。
言毕,俞莲舟又深吸了口气,道:“但你也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