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几人启程回谷,王难姑依然耿耿于怀。五人共乘一架马车,由莫声谷在外驾马。她就时不时探一下白鹤鸣的脉搏,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我的毒明明还在,你怎么可能有内力……”白鹤鸣也不恼,笑着由她探脉。而胡青牛自启程起就一言不发,只偶尔发出一声冷哼。
见兄嫂失策,胡青羊反倒笑的比白鹤鸣还要高兴,道:“哥哥嫂嫂,这下你们总放心了吧?”
“哼。”胡青牛又哼了声,怏怏不乐地看着外头的风景。
马车内半喜半忧,马车外也是。莫声谷驾着马,心想道:“白玉姑娘恢复了内力,便能带胡姑娘去治她的意中人了。她高兴,我也该为她高兴才是。只是这下我是真不该再继续留在蝴蝶谷了……”想到即将来临的道别,他脑海中思绪万千,便是连赶马的动作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倘若不是他真的下定了决心,恐怕这速度还得再慢些,五人说不准得在这荒山野岭中就这么走上一辈子。
到了蝴蝶谷前已是黄昏,白鹤鸣轻巧跳下马车,又搭了把手扶胡青羊下车。她扭头一看,只见莫声谷站的离她有五六步远,怔怔地看着她,心想:“又在发呆了。他是在想离开的事吗?在谷底这半年,若不是有他在,我的日子怕是要难熬许多。”
莫声谷本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她细细端详,发现这半年他似乎长高了些。现在他脸上没有当时自己遇到他时的满脸胡髯,外表总算是十几岁少年该有的模样。但看那眼神,她忽然却觉得对方成熟了一些。
白鹤鸣心头一软,走过去主动道:“你要现在走吗?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再在蝴蝶谷休息一宿,明早我们三人一同出发。”
莫声谷望着她的眼睛,艰难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了,我还是现在就出发吧。”
他虽然没有多说别的,白鹤鸣却从这声音中听出了不舍和难过。其实按道理来说,休息一夜再出发才是更适合的,但小孩子干点不合时宜的事情不也是很正常吗?小孩子总将离别看的很重,而成年人会明白离别才是人生的常态。
说到底,她也没有多成熟。这个课程,她也得学呢。
白鹤鸣想到自己上次与俞岱岩离别之前的经历,心中一叹。她对莫声谷道:“低下头。”
她没办法告诉这个少年自己的真实身份,正如她无法开口告诉他,他即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江湖考验。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你要杀一个曾经与自己情同手足的人。江湖得他自己来闯,再怎么痛也得自己咬牙撑过去。
莫声谷依言低下头,便感觉到自己的发髻被轻轻捏了下。他心中一荡,霎时间情迷意乱,极是烦恼:“倘若她并非心有所属,就算她是魔教中人我也定要说出自己的心意,一生与她长相厮守。”但他心知对方对他不过是姐弟情谊,随即克制绮念,小声认真道:“多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们在谷底照顾我这么久。”
白鹤鸣本来想要道别的,但她还是希望二人总会在武当山上或者其他地方有一见,故而就把告别的话换成了建议:“你的武功在同龄人中已经是上佳,然而武道之路漫漫,登顶绝非易事。你我皆在半山腰,切勿骄傲自满,也不必灰心沮丧。”
莫声谷听了笑道:“你这话说的倒是很像我……我的一个师哥。”
被莫声谷如此评价,白鹤鸣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她自己说完也觉得这话实在是太像家长了,倒不像是同龄人的祝愿。说起来她比莫声谷也就大了六七岁,就算前世多活了些年岁,但摆出长辈的姿态属实是有些过了。
“哈哈,我其实是想夸你已经很棒了……”她讪笑一声,挠了挠头道,“所以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然后在这里……或者说从江湖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其中最有用的一点是知道了我有多么笨,多么愚蠢。”
莫声谷立刻摇头道:“你怎么会笨……”
他话音未落,白鹤鸣便打断他,接着说道:“我这么说不是故作谦虚……也为了等别人反驳我,然后夸奖我。而是我以前真的犯过很多错误。但当我终于认识到了这点,我反而觉得开心了很多。因为我知道我必须得不停地找方法,从现在开始一点点努力,变得不那么愚笨就好了。你比我当时领悟的快多了,”
莫声谷一愣,但过了一会儿,又傻傻地笑了起来。他观察了下四周,见其他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无人在意他们的对话。他开口道:“我也很笨,下山之后更是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很多要学的地方,但是——”
“谢谢你,白玉姐姐。”
纵使她逗弄他,还让他头一次体会了情爱与心碎,他还是得感谢她,而且再怎么谢她都不为过。
这是莫声谷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叫她姐姐。若不是白鹤鸣现在功力上涨,耳力好了不少,指不定还听不到跟在白玉后面的二字呢!
白鹤鸣可疑地沉默了一会儿。她虽然不想破坏眼下的气氛,也不忍心打击这个眼巴巴等着她说些什么的年轻人,但她是真的一走心就容易尴尬。一旦想起来对方竟然是俞岱岩俞莲舟他们的亲师弟,再想起来自己之前太狂浪的表现……
她都不知道自己以后在武当山上遇到莫声谷要怎么说。
不过到时候的时候到时候再说吧。
白鹤鸣拱手笑道:“不多说了,一路平安。”
莫声谷就此离去。胡青羊次日收拾了一整天治疗骨伤可能会用得到的药残,到得第三日清晨,二人才向胡青牛王难姑二人告别,启程前往武当。胡青牛犹豫许久,还是对白鹤鸣道:“白姑娘,我知你是好人,但我只有青羊这么一个妹子,还望你多多照拂。”对于他这种骄傲的人,也只有妻子和妹妹能让他放下面子来求人。白鹤鸣听得此话也正色道:“胡先生勿要客气,我将青羊当做了我自己的妹子,保护她也是我分内之事,你们放心。我这也有一封信,还得麻烦你们最后帮我再送到武当一回。”胡青牛猜信中定是讲这求医一事,欣然允诺。
出门上路,纵马随快,但一路上花销也大。而且此处山林沼泽密布,马匹并不适应。因而二人各骑了匹驴,一前一后地走在这官道上。
眼下万籁俱寂,地面上新雪初融,只留下少数几个脚印。
胡青羊道:“这里往年也有下雪,但向今年下的这么透,这么大的还是少见。”白鹤鸣边看着边道:“峨眉山上有的时候雪比这还大呢。比起金顶,有的山峰顶上雪会更厚,一脚踩下去都踩不到底。我带你去见识一番。”
胡青羊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灭绝师太的威名还是听过的。她问道:“你要带我去峨眉?我记得灭绝师太对魔教弟子可不宽厚,你带我去她怕是会重重罚你。”
白鹤鸣自然也没这个胆子。主要是她师父对明教的心结未解,若是让她知道自己远赴苗疆和明教弟子混在一块,恐怕得气死。她叹气道:“是,便是我,也不敢就这么直接带你上山的。但我毕竟是峨眉弟子,总得先回去和我师父报个信,把这一路上的情况说明一下。其次,我在山下有位姐妹,她……她家境不好,当过女支女,后来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我也想请你给她看看。”
除了俞岱岩的伤之外,白鹤鸣惦记的还有马冬梅的病情。马冬梅自从被她带到峨眉山下之后过的其实还不错。她好歹会些女工,在纺织铺子里工作了些时日后又跟着管事的学会了看一点账本。眼看着她的生活越过越好,白鹤鸣本来是高兴的。但她上次离别前去看了她一回,发现对方反而瘦削了不少,再一问便得知她食欲不振,咳血头疼,心里便忧心不已。
眼看着能有好的生活,可不能倒在身体上啊。
胡青羊听得前因后果,刚要拍着胸脯答应,猛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她一愣,跟着就听那鹰啸声越来越近。白鹤鸣原本在看,此时也将收起,正色道:“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总之你我先避一下。”她心想:若是只有自己一人,就这么上前看看情况也无妨,但带着武功不精的胡青羊,就须得多几分小心了。胡青羊知她心思,冲她眨了眨眼睛,道:“白姊别担心,上路前我嫂嫂可是给我塞了不少暗器毒药呢。”
二人正在对话时,又听得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白鹤鸣眼尖,一下就看到有两人正在不顾形象的狂奔,身后紧跟着五匹似狼似狗的大家伙。那一男一女显然已经筋疲力尽,那女子更是直接摔了一跤。男人有心想救女子,却看着这饿狼已经跑至眼前,最终心下一横,整个人覆在女子身上。
饿狼伤人,岂能不管?
白鹤鸣与胡青羊对视一眼,而后纵身一跃,几个箭步便走到那五只狼面前。男子身上已经被要了一大口,大腿上滋滋地往外冒血。见着白鹤鸣靠近,他蓦地大喊道:“救命!救命!”
五只狼见眼前又多了新的口粮,顿时一拥而上,向白鹤鸣扑来。
白鹤鸣伸出手指,朝着每只狼眉心处一点,五只狼中有三只登时滚到一旁,失了性命。剩下的两只狼都还活着。白鹤鸣初次在实战使用一阳指,准心不够,两只狼一只失了左眼,一只没了半边下巴,都后退了好几步,恶狠狠地喘着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就相互依偎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白鹤鸣心想:“大概是连日大雪封山,狼群饿坏了,才会外出攻击人类的吧。只是没想到这一阳指如此厉害,一弹指见便杀毙三犬。也不知练到最后的六脉神剑会是如何?”一边想着,她也没忘半蹲下关心那两人伤势。
蹲下之时,她隐约听见了鹰啸声。
但听那男人一只手捂着腿上的伤口,断断续续道:“在,在下……渔子樵,多谢恩人相救。”
被他压在底下的是个容色出众的女人,大约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做妇人装扮。听见有人来救,她自称阿珠,先是大喜向白鹤鸣道谢,而后见着渔子樵身上那骇人的伤口,哭道:“阿樵,阿樵,你这伤受的如此之重,可怎么办呀?”
白鹤鸣低头一看。之前野狼咬的那一口大概是咬到了渔子樵的大动脉,那伤口血流不止,眼看着他脸色已经十分灰白,□□之声也逐渐微弱下来。
原本在一旁静观其变的胡青羊赶忙上前给他包扎伤口。
白鹤鸣问道:“哪些饿狼常居深山之中,我看你们二人穿着也算体面,又有名有姓,不像是寻常山野村夫,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
听了这话,两人对视,而后一同露出惨然的笑容。听着那鹰啸声逐渐逼近,渔子樵叹了口气,道,“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