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破晓的天空浮着一层冷光,此刻亦是夏日里最幽凉的时候,晨时的寒气仿佛从窗外沁进来,拔步床后的沈兰与锦冷得微微打颤,但两人不敢有任何动作,直等着床榻上的萧瑞在几个丫鬟的侍候下洗漱净身,赶赴早朝。 幸好此时还早,那些丫鬟习惯了对梅姨娘怠懒,伺候完萧瑞便又回房歇了,沈兰与锦才从床架后出来。 床上的梅姨娘如一个傀儡娃娃般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仿佛连一点生气也没有。 “梅姨娘……”沈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已完全被昨夜震撼到了,在那样的伤害面前,她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梅姨娘终是有了反应,她那晦暗无光的眸子向沈兰看来,声音干涩无力,“听说昨日你出府了。” “嗯。” “你下次出府能不能偷偷把我带出去?” 梅姨娘突然的请求让沈兰怔住,她出府之时还有林妈妈跟着,随身只能带锦一人,哪里能随便带别人出去? 便是退一万步,她真的带了梅姨娘出去,若是被侯府的人发现,她也定会被扫地出门。 沈兰一时犹豫了。 “罢了,我不想连累你,你是整个侯府里唯一对我好的人,你走吧,晚些便要被人发现了。”梅姨娘道。 沈兰看到梅姨娘全身都透着死气,尤其是那双原本皓如明月的眸子,如今再无生意。 她心里忽然做了主意,握住梅姨娘的手道:“八月初一我会再去吉祥寺为母亲祈福,届时我定会带你出府,相信我。” 梅姨娘没想到沈兰竟会答应,她的胸中一时百感,哽咽道:“沈姑娘,听到你这样的话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必管我,我真的不想连累你。” “不,我既然答应你便会做到,这一个月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否则出了侯府你也跑不了多远,想想你爹娘,你一定会再见到他们的。”沈兰语气十分坚定,仿佛她心中已有主意。 梅姨娘被沈兰打动了,她原本暗淡的眸子缓缓亮了起来。 从翠玉轩出来,沈兰与锦绕小道回落雪斋。 晨风拨散浮云,橙红色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将道路两旁的青草花卉照耀得熠熠生辉。 “姑娘,您真的要帮梅姨娘?若是被发现了可不得了。”锦压低了声音,想到此事被发现的后果,心中担忧不已。 “兄长曾说,人生于世,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今日我若不帮她,此后定会日日难安,夜夜难眠。世事多艰,自古难以两全,便是因此被赶出侯府,我亦心中不悔。锦,此事以后莫再提起,免得泄了踪迹。” 沈兰此言,并非说与锦听,更是说给自己听。 想到被发现后会被赶出定远侯府,她亦惶恐不安,但她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没有错,她心中不悔。 回落雪斋之前,沈兰与锦在水厅边采了几株莲花,到落雪斋时林妈妈已起了,见沈兰与锦捧着莲花从外面回来,道:“姑娘好雅致,这一大早的,竟采莲去了。” 沈兰从容以对,“今日课后带几位姑娘画些工笔,便以这莲花为题。” 林妈妈并未怀疑,便去忙活自己的事了,沈兰与锦回了屋内,匆匆梳洗了番,待一切落定,才安心下来。 锦困得打了个哈欠,在一旁软榻坐下,撇着小嘴幽怨道:“姑娘,奴婢想了一夜,以后只跟着您,再不嫁人了。” “胡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嫁人太可怕了,奴婢只愿伺候姑娘一生一世。” 沈兰想劝她,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像萧瑞这样,至少她相信父亲和兄长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想到自己已有婚约,为母亲三年守孝后便要嫁与表哥为妇,她心中不禁也生出几分不安。若是表哥也像萧瑞对待梅姨娘这样对她,她又该怎么办呢?她甚至不像梅姨娘,还有父母尚存于世的念想。 不,表哥绝不会如此。沈兰强行让自己停止再想下去,她也是个读知礼的女子,怎能通过一个品性恶劣的男人便断定自己未来的夫君也是那般? 锦猜到沈兰的心思,顿时明白自己失言,忙道:“姑娘,表少爷绝不会是这样,他一定会对你好的,刚才是奴婢胡说,你莫放在心里去。” “傻丫头,我未多想。熬了一夜了,你快去歇吧,我这里没事。” 沈兰虽也有困意,但巳时还要授课,自不能休息。 用过早膳,三位姑娘准时到了落雪斋,今日学到《女诫》的《专心篇》。 “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1 沈兰念诵后解释道:“此,考之于《礼记》,
丈夫若没有儿女继承家统需要再娶,而妇人应当从一而终,所以女子……” 正讲着,忽听得外面有人过来,沈兰看去时,只见一男子立于门侧,他穿着一件莺背色的束袖袍子,腰间一道虎头金丝腰带,身形高大,容貌轩昂,极有少年将军的气派。 “大哥!”萧怜高兴得跑了过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肯定是给我们带好吃的好玩儿的了对不对?” “怜妹妹真聪明。”萧瑞宠溺地拧了拧萧怜的鼻子,身后四个婆子各带着一个箱子来放到桌上,“今日路过东市,想到马上就是女儿节和中元节,便给你们买了些节日里用的玩意儿。” 忽然,他的目光竟落到了沈兰的身上,“沈姑娘教导舍妹辛苦,我特意也给你带了一份儿,你们可看看喜不喜欢?” 眼前的人温柔和善得让沈兰简直不敢相信他昨夜竟会对梅姨娘施下那等暴行之事。 衣冠禽兽,沈兰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这个词。但是她却不能让萧瑞看出端倪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将军。” 她不愿再抬眸看他,不管他表面上如何风度翩翩,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品性卑劣的人。 对这样的人,沈兰极为厌恶。 萧瑞却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沈兰,他觉得这位教的女先生身上有一种独特的风骨,让人忍不住想要破坏和碾碎,想要看她在自己面前摇尾乞怜卑躬屈膝的模样。 真像啊,像两年前他初见的梅姨娘。 萧瑞的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残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