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发寒了,沈兰近些日子本就身子不好,又落进冰冷的湖水里,虽及时驱了寒,可当晚又起了高热。 大半夜的,锦着急忙慌地去请了府里的府医钟大夫,如此折腾了一整夜,她的热才算退下来,但次日依旧没有力气与三位姑娘讲课了,只好又告了两日的假。 三位姑娘担忧,每日都来看她,第三日时,沈兰已恢复了大半,气色也好了许多,她们一起到了楠木厅里,虽未开课,但一起一边闲话家常,一边作画写字,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却暖意融融。 转眼间到了午时,三位姑娘要去抱厦厅去用午膳,看着外面的风雪,颇有几分不情愿。 正幽怨着,却见落雪斋外萧珏带着思檀康来等几个丫鬟小厮正赶过来,康来和另一个小厮抬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箱子,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歪了斜了磕了碰了,而思檀和几个丫鬟则是提了几个食盒来。 “哟,这是给我们送饭来了?”萧莺眉眼欢喜起来,搓着小手从屋子里出去。 萧珏道:“我与老太太、大太太说了,你们今儿中午不用去抱厦用膳了,我差人从百味轩里买了一席,让你们尝尝鲜。” “百味轩?二哥,你好大的手笔啊,我听说那里一盘豆腐丝儿都要二两银子呢。”萧莺意有所指地坏笑道。 萧珏暗暗瞪了她一眼,让她别乱说话,转而对后面的两个小厮道:“你们两个到小厨房里搬个炉子过来。” 又让康来和另一个小厮把那一个大箱子搬到水厅去,思檀亦带着丫鬟们忙活起来。 “我特意点了百味轩最出名的银鱼锅,今日这般天气,最适合吃这热气腾腾的饭食。”萧珏看向沈兰,语气不由温柔下来,“沈姑娘近来越发清瘦,银鱼可生津开胃,补虚健体,正好为姑娘补补身子,开开胃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解解姐姐妹妹们的馋,百味轩的不少新菜式她们都还没吃过呢。” 他还是用萧贞萧莺萧怜他们做了挡箭牌,将自己真正的心意再一次掩藏起来。 很快他们在水厅落了座,思檀已带着丫鬟们把百味轩送来的饭菜摆了一桌,旁边置了一个炉子,上面放着一个十多寸的银口大锅,银鱼被削成了银鱼片,配以枸杞、鸡片、油菜、平菇和一些圆澄澄的白嫩鹌鹑蛋,混成一大锅奶白色的鱼汤,整个屋子里都飘着鱼汤的香味和热气,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这里就咱们几个,大家都是年轻人,便不用拘礼了,一起吃的高兴玩的高兴才是。”说着,萧珏让思檀拿了温好的青梅酒来,他起身给萧贞萧莺萧怜和沈兰一一倒上,“上次没能吃的上我这青梅酒,今日就着这银鱼汤,可不能在错过了,快尝尝味道如何?” 沈兰抿了一口酒,丝毫不觉得苦辣,反而有几分梅子的清爽与甜味,味道极好,但她没有多喝,浅尝了尝便放下了。 她往年在家中只喝两杯果酒,便醉的脸色通红,拉着兄长打转转儿。 她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今自己是外客,又是先生,多喝两杯在他们面前闹出笑话还罢了,怕就怕,万一多嘴说了什么事情出来,便麻烦了。 她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让他们知道。 “沈姑娘,味道……如何?” 萧珏向沈兰看过来,沈兰的酒量实在太浅,只抿了一小口,脸颊便已泛红,平日里清亮温雅的眸子透出几分雾蒙蒙的迷离,散到眼尾蕴出几分嫣红,那一刹那,萧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么叫面若桃花。 周围的一切都寂静下来,萧珏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浑身都酥了下来。 沈兰向他笑了笑,极浅淡的笑,就像春日里的一缕再微弱不过的风,可他却因这缕风而颤动不止。 “二公子的青梅酒味道极好。”沈兰看向萧珏道:“谩摘青梅尝煮酒,旋煎白雪试新茶。今日二公子请我们饮青梅酒,改日我来做东,请大家一起煎雪烹茶。”1 萧珏觉得自己醉了,他听着沈兰说话,目光却忍不住去看她轻启的薄唇,青梅酒的酒汁将她的唇瓣浸润到极好的颜色,恍如一颗刚刚承恩雨露的樱桃般鲜嫩欲滴,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品尝。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他的心动了。 心一动,便风不止。 他忙低下头,恍如心虚一般,心里忽然想到以前在国子监看过的那些话本子,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何为:我从此不敢见观音,正如此刻,他不敢再去看她。 大家回了座,一起吃着银鱼锅,几位姑娘说的十分热络,倒是萧珏,再未言语。 “二哥今日改了性子了,可有人缝了你的嘴巴?”萧莺拿着帕子捂嘴偷笑,戏谑他。 萧珏暗暗瞪她,却未说什么。 <
r> 直等到用过午膳,大家一起从水厅出来,萧莺与萧怜推搡着,不小心碰到了萧贞,萧贞身形一晃,“叮哒”一声,头上一支发钗掉到了地上。 萧莺忙去扶她,幸好萧贞只是被推了个趔趄,“大姐姐,你没事吧,我们不是故意的。” 萧怜忙捡起地上的发钗,还与萧贞,乖顺地道歉,“大姐姐,对不起。” “没事。”萧贞并没有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说起来,先生前日里落水时,戴着的金钗掉到水里了,那还是她母亲送给她的及笄之礼呢?可惜了,我方才还想着,先生今日打扮得也太素净了。”萧莺不由向萧珏看来,“二哥,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帮先生把金钗从水里捞出来吗?” 未等萧珏说话,沈兰便道:“不必麻烦了,那么大的莲子湖想要捞出金钗哪里是容易的事?如今天寒地冻,莫再折腾人了。我的发钗还有许多,只是平素不怎么戴着,都让锦封存起来了而已,二公子千万别为这事费心。” “既是及笄之礼,还是要寻回来为好,我试试吧,若是不行,等到明年开春,可将湖水引到淮清河里,也必能为沈姑娘寻得金钗。” 沈兰忙道:“这也太大费周章了。” 为了一支金钗,竟要将湖水全都引出去,这得浪费多少人力物力? “这莲子湖的湖水每年春天都要引水清淤,寻找金钗只是顺便之事罢了,沈姑娘不必多心。”萧珏安慰她道。 沈兰这才安心,向萧珏感激地道:“如此,多谢二公子了。” 那到底是母亲送与她的,能找回来自然还是要找回来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雪飘摇,如意馆内,少年人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留在外间伺候的思檀听到动静忙进来看看,“二爷,今日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萧珏忽然起了身子,“思檀,你去让人烧些热水备着。” 烧水? 思檀小脸登时红了起来,她伺候萧珏已四五年了,其他的世家公子像萧珏这样的年纪,都已开始经历人事,偏偏自家爷,至今也没有开窍。 她一个女孩子,总不好去提醒。 如今深更半夜,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又让她差人去烧水,难道是…… 思檀羞涩地攥了攥领口,如蚊蝇一般的低声应了,便去安排外面守夜的人找小厨房去烧水。 吩咐过后,她正想着回去伺候萧珏时,却见萧珏拿了架上的披风,竟只穿着亵衣便裹着出去了。 “二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她吓了一跳,这么冷的天,萧珏却穿的这么单薄在夜里出门。 “你别管了,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此刻虽冷得打颤,但那双星眸却格外的亮,思檀跟了他许久,一眼便看出他此刻的满心欢喜。 萧珏就这么跑了出去。 “二爷不会是疯了吧?”一旁守夜的小丫鬟看着自家爷那单薄又有些滑稽的背影,忍不住道。 “谁知道呢。” 思檀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回了屋内,又拿了件极厚的裘袄,抱着站在了廊下,目光殷切地看着院外。 她也只着了一件内衬的棉裙,寒风吹来,冻得她都有些站不稳。 此刻眼圈红红的,心底涌上不知多少酸涩。 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天将将亮,萧珏浑身湿漉漉的回来,他的头发都结了一层冰屑,冻得连路都走不稳了。 思檀忙上去拿狐裘裹住他,眼泪一下子滚了下来。 她让丫鬟把烧了好几遍的热水送上来,拉着萧珏便进了屋子里的暖炉边,她一边用自己还算温热的掌心把萧珏的手搓出几分温度来,一边把热气哈给他,握着萧珏冰凉的手,思檀只觉得自己的心比他还要凉。 等了这么久,又见他这般回来,她怎会不明白萧瑞是去做了什么,不由哽咽着道:“二爷这是何苦呢?那位姑娘已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你做这些都是白忙活。” 白日里也是,听得沈兰两三日身子还没好,便跑到百味轩特意让配了药膳,还特意细细的嘱咐:“银鱼锅里要多放些枸杞和鸡肉片,这两个配上银鱼最是补气血。” 人家那银鱼锅,分明是不放枸杞与鸡肉片的。 思檀越想越为自家爷不值,他做的这些,沈姑娘连半点都不知道。 萧珏冷得发抖,却对着她有些憨直的笑了笑,“是吧,我也觉得我挺傻的,但是我真的挺开心,在水里的时候我竟一点儿都不觉得冷,想到她看到金钗高兴的样子,就觉得一切都值了,可惜……” <
r>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看着暖炉里跳跃着的火光,幽长地叹了口气。 辰时,沈兰醒来,不知是否昨日那一场银鱼宴起了效果,她整整一夜安眠,睡得极好,起来之后只觉得身子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她换上衣服,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到屋外透透气,刚出了门,便听锦惊呼了声。 “姑娘,你的金钗!” 她顺着锦的视线看去,只见那支金丝玉兰钗正好好的放在她房间窗子外的窗台上。 窗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将那金钗略略掩着,恍如雪絮压满了玉兰枝头,在这寒冷的冬日,显得格外清雅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