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燕国在上京建都已两百余年,从原本的普通城池已经发展成为穿城百余里、沿城三百二十余里的巨大城池,中间一条淮清河从西北向东南横贯而过,将整个上京分为东城与西城两个部分。 东城是豪门世家官员宅邸,西城则是商人富户普通民居,淮清河宽不过数丈,却如同一个天堑,将上京划分为了天上人间。 东西两城的交汇处,是繁华的闹市,上有珠宝香料绫罗绸缎,下有鸡鸭鱼肉蔬菜粮食,金粉楼台、勾栏瓦舍、琳宫玉宇、箫鼓楼船,应有尽有。 梅绫如今居住的荷叶巷就在淮清桥附近,她不怎么爱这样的热闹,有时在家中也能听到外面歌楼里女子的靡靡琴音与欢笑声,想到许漟就在不远处的房间里,她便浑身不自在。 绕着偏僻的小路回了家中,梅绫便跟爹娘说了自己的想法。 “绫娘,和定远侯府的官司已经结束了,咱们又何必要离开上京呢?许公子说了,他并不嫌弃你,我和你娘都希望你能嫁给许公子,咱们以后一起安心的过日子。”梅父劝梅绫道。 “爹,我如今这样,怎能嫁给许公子?岂不让人耻笑于他?”梅绫虽然坚持要离开侯府,但也心中亦是嫌弃自己,她觉得自己不干净,已配不上许漟了。 她只想随便找个地方,一个人度过残生。 梅母心疼地握住梅绫的手,“绫娘,你别这么说,许公子他说过并不介意你不是完璧之身,他对你的一番真情厚意,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他是个好人,以后也会对你好的,你别自己钻进牛角尖里去。虽然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可我和你爹都希望你能幸福。” “娘,正因为许公子对我一番真情厚意,所以我才不能害了他,你知道太学士子有多重名声,我不能毁了他……” “绫娘。”许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梅绫回头看到许漟,不禁觉得有些难堪。 但许漟却走到她的身前,温柔地扶住她的双肩,“我真的不介意你的过去,在我心里你至纯至洁,永远是我所爱的那个绫娘,你已经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为什么还要推开如今唾手可得的幸福?绫娘,别离开我。”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你的过去会让我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不过我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只是可能要委屈你。”许漟一副心疼的模样道。 梅绫垂眸,低声道:“我并不怕受委屈。” “绫娘,我想纳你做我的妾室。” 梅绫顿时瞪直了眸子,“什么?” 许漟忙解释道:“你放心,我虽纳你为妾,但今生绝不娶妻,我当着伯父伯母的面起誓,我以娶妻之礼纳你为妾,日后绝不负你。” “可是萧瑞不会放过我的,你今日不是去见他了吗?”梅绫不是不能接受做许漟的妾,能与许漟在一起,与父母在一起,她此生已知足了。 但是她知道,她与萧瑞之间,恐怕不会如此结束。 只要在上京,她就在萧瑞的掌心里。 许漟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到梅绫竟知道今日他去见萧瑞之事,他忙解释道:“我今日去见萧瑞,已与他做了决断,以后你就是我许漟的妻,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漟哥哥。”梅绫不禁被他打动了,这两年来,她受够了萧瑞的欺辱,唯一支撑着她的,便是爹娘,还有青梅竹马的许漟。 许漟的家境并不富裕,但是他每一次去市集,都会特意给她带一个糖人儿吃,那糖人儿极其甜美,仿佛能融化这世间所有的苦涩。 她怎会不喜欢他?怎会不想与他在一起? 许漟温柔地抚起梅绫的鬓发,“绫娘,等到明年春闱我中了贡生之后,也许能下放去做地方官,到时候我们再离开京城好不好?等到了新的地方,再无人认识我们,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手指轻柔擦过她的耳廓,那是萧瑞永远不会做的动作。 梅绫只觉得自己全身都酥了,她的心也在许漟的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里,化成了一汪春水。 “绫娘,这一切从不是你的错,我知你的迫不得已,又怎会嫌弃你?你不需要为别人的错误而承担任何责任,人的一生很长,就算一开始经历了痛苦,也可以重新选择幸福。” 他温柔的声音让梅绫不禁泪湿满眶,她不明白上天为何要这么对她,若是她没有经历过之前的一切,及笄之后便与许漟成婚,她该会有多幸福。 许漟将梅绫抱入了怀中,梅绫终是忍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仿佛将她这两年来所有的委屈,都诉在了这哭声之中。 从吉祥寺出来,沈兰上了回侯府的马车,脑海中一片混乱。
刚才萧瑞突然出现,真的让她方寸大乱。 想到萧瑞那一副好像完全拿捏住了她的样子,她就觉得恶心。 她更没想到,那天晚上他竟然在知道是她的情况下还对她做出那种事,他太放肆、太无礼了。 她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情。 但路过淮清桥附近的时候,脑海里忽然清醒过来。 方才萧瑞听到了她和梅绫的对话,岂不是说,他知道梅绫要离开上京? 可他丝毫没有慌张,反而还悠哉游哉地过来逗弄她。 “林妈妈,你可知荷叶巷在什么地方?”沈兰连忙问一旁的林妈妈。 “就离这儿不远,姑娘是……” 沈兰将自己手上的镯子脱了下来,塞到林妈妈的手里,“我想去看看梅姨娘,但这件事我不希望再有其他的人知道,林妈妈,咱们也相处了这么久了,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她眼皮直跳,心里越发不放心,只觉得可能会闹出事来。 “姑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老太太打发奴婢来伺候姑娘,奴婢早就是姑娘的人了。”林妈妈是个精明人,她自犯不着跟银子过不去,笑呵呵地收下了沈兰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镯子,起身吩咐车夫往荷叶巷去。 到了荷叶巷口,沈兰下了车,锦也赏了车夫一锭银子,与他笑着说了好一会儿话,那车夫是个年轻人,能与锦这样的漂亮姑娘说上话,已是高兴的满脸通红,服服帖帖的了。 “奴婢也没来过这儿,姑娘您等着,奴婢去打听打听。” 林妈妈很是熟络地敲了旁边一家人的门,略打听了下,便知晓了梅绫的住处。 沈兰让林妈妈上前去敲了门,没过一会儿,有人应门来,打开门,沈兰看到此来人脸色微变了变。 竟是许漟。 因沈兰蒙着面,他未认出来,但他认出了林妈妈,“你们是定远侯府的人?” 林妈妈上前笑着道:“公子,我们是来找梅姨娘的,她可在家吗?” 许漟打量着沈兰,一时拿不准她是谁,并未回答。 沈兰并未如实表明自己的身份,“梅姐姐在定远侯府与我有些交情,她如今出来了,我今日正好出门与林妈妈一同采买,故而想来看看她。” “她与定远侯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希望姑娘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她也不想再见定远侯府的任何人,请吧。” 许漟说着,并未再理睬沈兰,转手将院门关上了。 她们竟吃了一个闭门羹。 林妈妈不禁啐了一口,“什么东西,我们姑娘好心地过来看望,他们竟还摆起架子来了。” 说着,她忙安慰沈兰,“姑娘莫气,这梅姨娘本就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您犯不着为她忧心,奴婢看您是白来这一趟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许漟将她们关在门外,沈兰也不好强行闯入,只好与林妈妈一起回了马车。 但她没有让马车立刻离开,而是在荷叶巷外又等了近小半个时辰,但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 沈兰不明白,梅绫从吉祥寺回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离开? 就算不知她后来遇到萧瑞的事情,梅绫也了解萧瑞的性格,应该警醒才是。 “姑娘……” 等的实在太久了,锦不禁出声提醒沈兰,“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且不说赶马车的车夫如何,林妈妈心里肯定起疑了。 “回吧。”沈兰只好道。 到了十月,天气骤然冷了,司早早的便送了上好的灰花碳来,各房门前挂上了厚厚的帘子为屋子保暖,沈兰等人也都换上了冬衣。 三位姑娘如今已学到了第四卷《女孝经》,不过虽已学了,萧莺与萧怜只能略懂其意,怎么也背不下来,倒是萧贞十分勤谨,没等沈兰教完,便已把女四都通背过了。 这天下起雪来,薄薄的雪絮飘飘扬扬落在湖面上,湖面还没有结冰,雪一落下便化了。 沈兰正与三位姑娘讲课,忽然听得远处传来男人的笑声。 “是二哥。”萧莺“蹭”的一下便站了起来,兴奋地跑了出去。 她的速度之快,一旁的萧贞要拦她都未拦住。 沈兰只好停下,“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她话音落下,萧怜也高兴得跑了出去。 沈兰与萧贞也只好跟了去,萧莺与萧怜此时在水厅里,而那笑声是从湖里的一个船舫传来的。 坐在船头的,正是萧珏。
他一袭雪色玉袍,外披了件厚重宽大的白绒领子披风,在风雪之中,湖面之上,手捧一杯温酒,与船舫中的人说笑,举止颇有些快意潇洒。 清俊秀美的相貌,举手投足间的少年风发,简直是此刻天地间最美的风景。 “二哥,你们在玩什么呢?也带我们一起玩儿呀。”萧莺向萧珏招手,那兴奋的模样,若不是中间隔着数丈的湖面,她恐怕便要冲到船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