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ta te h》里的话,洛洛当然也知道。除了《圣经》以外,在全世界翻译版本最多、发行量最大、传播度最广的里面就有这个。 听到这句话,洛洛气笑了,说:“是要辩经吗?” “不是我说的,要找他辩经的话,现在也来不及了呀。” “你不认同那句话?” “认同。” “我不认同,你可以说服我。” “为什么要说服您呢?” “不说服,我还是会干预。” “要怎么做,那是您的选择。” “下次我还会干预的,不仅下次,每一次都会。” “看来您把那药当成毒药,对自己的生死不执着,却憎恨死亡带来的夺走呢。” 死亡是一种夺走,无法挽回的夺走,彻底的夺走。一旦被死亡夺走了自己在意的人,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洛洛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了。旅团建立的起源,就是对这种夺走的憎恨与反抗。 “你不恨?” “恨就能不吃了吗?这药早晚有一天得吃,谁都一样,区别只是主动吃和被动吃而已。或许您觉得这药很苦很毒,对我来说还行吧。恨,也很累的。” “为什么你总是这种直接放弃、听之任之的逻辑?” “挣扎也很累呀。这些话题其实没什么意义的,说来说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认为自己才是对的,让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这种想法其实很自以为是的,人家就不能反过来问一句‘为什么你就是对的?凭什么你来定义?为什么是我接受你的,不是你接受我的’?怎么判定所谓的‘对错’、谁接受谁的?用辩论的方式决定吗?那谁来制定输赢的标准呢?制定标准的那一方,又有谁来对他制定的标准做评判呢?用谁拳头大谁就有定义权、裁定权的方式来决定吗?这不又回到了谁拳头大谁‘对’的路径上去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认可的东西,加到别人身上呢?难道世界只能非此即彼吗?” 洛洛刚要说话,小z进来了,它已经听到了两人的话了。见小z进来了,未寻直接就跑了。正准备说话的洛洛看看空空荡荡的舱室,又看看也有许多话要说的小z,一时间也没什么话可说了,人都跑了,还说什么。 未寻回到桥上,江里的风波已经平息了。跳江的人的尸体被捞了上来,已经被拉走了。未寻坐在桥上,翻看着蜘蛛们的明信片。 信长已经和富兰克林、侠客吵了几轮,仍旧谁也说服不了谁。要不是不能面对面,他们就不会吵架,直接靠拳头说服了。 自从那回问了信长到底在执着什么后,玛琪就不再追问下去了。她也不再管这件事,让富兰克林和侠客去跟信长说。 未寻按照信长的要求,把这些内容都抄送给所有的蜘蛛,让他们都来投票。玛琪不理会。小滴没管这个,还在和未寻聊其他的。哔和剥落裂夫也选择旁观。 芬克斯和飞坦也没回应,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认为吵没用,得做有用的。比起让人去做,他们更喜欢自己去做。既然有能够自己去做的途径,就没必要浪费口舌了。两人都决定试试用许愿的方式,都卡在了条件的订立上。 死人能许愿,条件比活人苛刻得多,因为能用来支付的东西比活人少得多,寿命、健康、金钱、功名利禄等等有形的东西都没了。能用来当做惩罚的约束条件也少得多,像天打雷劈、暴毙之类的惩罚对死人就没用。没有足够的支付代价和惩罚条件,死人是不能许愿的。 蜘蛛的情况更特殊,他们也没有亲缘、友缘这种东西可以拿来支付,可选择的范围又少了很多。未寻不能直接告诉他们用什么条件可以,只能对他们自己提出来的条件做出行不行、够不够的判断。即便只是这种判断,她也不能明确说行不行、够不够,只能用假设性的反问方式,让他们发觉其中可能存在的隐患。 结果两人提出的条件,不管是支付的东西还是违约的惩罚都不行。反反复复提,又被未寻一再用反问的方式否决。就像当初她一连多次问侠客怎么解决道具卡的使用漏洞那样,两人也被问得无言以对,只能一再更换条件。 回完蜘蛛的信后,未寻开始看韦尼尔的信。那次回了信后,未寻和韦尼尔成了笔友,隔三差五就有信往来。韦尼尔也托未寻替他代写信给其他死人。一来二去,未寻和许多韦尼尔同时期的人都成了朋友,尽管是未曾谋面、阴阳相隔的那种。 未寻还用“给死者的明信片”给自己写过信。她很好奇自己能不能给自己写信,结果没有收到。也不知道是自己不能给自己写信,还是其他。 长鳍磷光鱼并没有启程,洛洛提前让小z开船了。未寻跑了之后,洛洛又让它把船开回去。开回港口后,
洛洛就看见未寻还在桥上。 洛洛又去桥上。走到未寻身边坐下后,他说:“下次别跑了。” “下次能别说那些吗?” 洛洛叹气,说:“我还没说,你就跑了,我还说什么?” “说这个。” 未寻把韦尼尔的明信片拿起来,上面画了一幅淡彩画,是给洛洛的。 她把明信片递给洛洛:“谢礼,他的。” 她又拿出另一幅淡彩,也递给洛洛。她指指自己,说:“谢礼。” 洛洛看她画的那幅画,是海,从浅到深,从混沌到透蓝。海中有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人在那游啊游,往蓝得很透彻的方向游。 “这是画那个广告片的?” 点头。 “我不太喜欢那个广告片。” “我喜欢其中的一个部分。” 洛洛指着那幅画,说:“就是这个部分吧?” 点头。 “那个作者说他学到的课本里说海是蓝的,结果看到的是黄的。他就跳到海里去,想一直游,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到了海里,他发现身不由己,只能顺着海流前行,游了几十里上岸了。你觉得他游到了海水变蓝的地方了吗?” 摇头。 “你觉得他认为他游到的地方海水变蓝了吗?” 摇头。 “你觉得他为什么不说自己没游到?” “他还在游着,还没上岸。” “你觉得他能游到海水变蓝的地方吗?” 未寻停了一下,还是摇头。 “是没有蓝的海?还是太远了?” “没有。” 听到这话,洛洛笑了。他指着那幅画上海水变蓝的地方,问:“那这是什么?” “自我欺骗?心理安慰?精神寄托?这样说似乎有点过分,算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吧。”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样的形容比较适合形容夸父逐日、精卫填海。” “这样的类型似乎总是很多的。” “你觉得愚公移山、摩西分海算不算?” 摇头。 “愚公移山,搬不掉山,靠神来帮他把山搬走。摩西分海,分不开海,靠神来帮他把海分开。所谓的奇迹,不过是所谓的神的恩赐。这要是都能算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索多玛和蛾摩拉也能算‘圣洁’之地。” 洛洛的口气带着些嘲讽。 未寻拿出一本《圣经》来,说:“流星街的许多人,似乎也信这个。” “这是流星街人送你的?” “这本是修女给的。” “意思是还有几本?” “10本,多恩神父、克里奥神父、爱吉莉雅、阿芙乐尔、波霎都给了,还有的是其他人给的。” 剩下四本,一本是墨莲娜给的,一本是嘉拉提亚给的,一本是奥莉维叶给的,最后一本是卡卓给的。 洛洛笑了,说:“给了这么多,结果你还是不信。” “不信就是不信呀,再给一百本也一样。” “为什么不信?” “为什么要信呢?” “你觉得信这个是为了什么?” “有所求。信我者能怎么怎么样,像做买卖一样,用信仰买神的眷顾。看起来是求神拜佛,实际上拜的是欲|望。似乎大部分宗教都这样,宗教也是门生意呢。” “你拿来的那本《泰森教典》倒挺有趣的。” “给我这本的人,她说泰森教的教义是‘信我者,获平静,得幸福,享有爱’,虽然换汤不换药,和其他的差不多,但至少没有恐吓了,不说什么异教徒、无信仰者就要下地狱、有大罪之类的话。写这本的人,现在恐怕自己也不能‘获平静,得幸福,享有爱’吧。” “卡金那个第六王子?” 点头。 “你觉得她会去争王位?看起来她似乎没有那样的野心。” “她没有,可她为什么会参加呢?” 洛洛思考了一下,想起了那个十一王子的母亲那幅伤心欲绝的装腔作势样子,问:“是她母亲要求的?” 点头。 “卡金那么多王妃和王子,表面说是一律平等,成年人和婴儿怎么可能平等,力量悬殊不允许平等。要求一个没有这方面野心又不占优势的人去参加这种游戏,结果可想而知。” <
r> 未寻拿出那本《泰森教典》,指着封面的那个爱心说:“她也是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呀,对她来说,想游到海水变蓝的地方很难,所以就想自己创造一片海水一直是蓝色的天地。逃到那方天地中,逃避各种想要屏蔽的东西,从中‘获平静,得幸福,享有爱’。要是真的有这样的地方,我也会想去的。” 听到她这些话,洛洛忽然想起了说“一直游到海水变蓝”那个作者一本里的一句话:【我突然发现逃跑的意义,它使惩罚变得遥远,同时又延伸了快乐。】 晚霞照在桥上,落日的余晖显得柔和了许多。 在这一瞬间,洛洛忽然发觉,原来他自己现在其实也在逃避,逃避自己该负的责任,逃避惩罚,逃避痛苦。原来,他也在逃避中延伸了快乐。他不可能永远逃避,也不可能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延伸快乐,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余晖的,太阳很快就会落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到入海口的。 百川入海,他却不能。海洋不是他的去处,他也游不到海水变蓝的地方,没有那样的地方。哪里的海水都是黄的,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和理想国、乌托邦、桃花源一样,只是又一个听起来很浪漫的理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