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船并没有把我直接送到横滨。我只是和众多士兵一起,在一处港口登陆。在登陆之后,舰船就头也不回的继续驶向了大海。至此为止,仿佛我和常暗岛的联系就彻底断了。
在港口上聚集了很多人,男女老少。他们在看到士兵登陆之后就喜极而泣的拥了上来。小小的港口在此刻成为了人类世界的缩影,演绎出了所有的悲欢离合。
我看到有士兵和妻子儿女相拥而泣,看到了有士兵紧紧拥抱着年迈的父母。也看到有家属得到了来自前线士兵的遗物,更看到了有士兵就茫然的站在原地,孤身一人,没有人寻他。
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人,我也是那些孤身士兵中的一员。我就静静的看着人们互诉思念,庆幸逃脱了战争和死亡的魔爪。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即使那些孤身的士兵没有亲人来接,他们还是有着一个目标的,他们最终迈着蹒跚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老家,那个曾经生活过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地方。
我没有家。
我只是孤身一人。
我没有钱可以买东西,我也不熟悉人世间的一切。那些人类所谓的工作和生活——他们需要学习各种技能,这样才能找一份或稳定或不稳定的工作,这样才能保证自己最低层次的生存需要,继而才叫生活。
我没有技能,除了在常暗岛上所积累到的一切关于战斗和杀人的技巧。这是相对安定的人类社会,这不是常暗岛那种只有永不停歇的炮火作为背景音的战场。我与整个人类社会都格格不入。
于是我开始了流浪。
那是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形容我的。
流浪大概就是这个人类社会中最简单的能生存下去的办法吧?不会被既定的社会规则束缚着,也没有具体的方向和目标。只要不追求高质量的生活,那活下去就变成了一个很简单的目标。我不用在意过路人类的眼神,也不用在意和陌生人相处,甚至不用在意休息环境。
我偶尔会询问一下路人横滨的方向。其实大多数人是不愿意理我的,但总归还是有小部分热愿意给我指明一个方向。我就会顺着那个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流浪。
我只需要一路走到横滨,找到森医生。
我相信,我终有一天可以到达横滨。
我学着其他流离失所的人,和我看到的所有流浪汉一样,睡在街边巷角的垃圾桶旁,睡在公园的长椅上,睡在蚊虫多的桥洞旁中。只是我依旧会被饥饿感所侵袭,那种源于人身上最本能、最原始的渴望所带来的痛苦,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消去的。
早已经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说法了,饿极了的人会吃掉自己的胃。我不知道我的胃会不会被身体吃掉,我只知道我早已分辨不出我是饿晕还是饿死了,但是我还会醒过来。这种折磨的感觉,比在常暗岛上还要漫长和煎熬。
为什么痛苦还在继续呢?
人类社会又是不同于战场的另一种残酷环境。
不知道浑浑噩噩的过了多久——
当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苏醒过来再次体验饥饿的感觉的时候,我却发现我躺的地方已经不再是街边散发腐烂气息的垃圾桶了。
这是一间简单却又明亮宽敞的屋子,而我睡的地方是一张单人木床。床上铺了厚厚的垫子,还有干净的床单。屋子里飘散的是一种混合着食物和洗涤用品的香气。很温暖的感觉,阳光的温度浸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我遇到了心软的人。
是一对年迈的夫妻。
他们说在舰船登陆的当天也有去港口接他们的亲生儿子,可是他们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们从早等到晚,一直等到港口剩了最后一个穿着军服的士兵,他们依旧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
而那最后一个穿着军服的士兵,是我。
他们说,他们已经知道了儿子的结局。
他们说,我和他们一样孤独。
当他们再次在街边的垃圾桶旁看到被饿昏迷的我之后,他们就决定把我带回了家。因为我的身上穿着和他们儿子一样的军服,而我还年轻。
他们说,这是一种幸运。是命运让他们遇见了我,是命运让他们将我带回了家。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儿子,而我没有家庭。
他们说,这是一种缘分。我和他们注定要成为一家人。他们会努力做好我的父母,而我来承担他们儿子的角色。就这样三个孤独的灵魂,终究能互相取暖,有了依靠。
我就这样决定延缓了去找森医生的计划,在年迈夫妻的家中住了下来。我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也许是每天都能吃到充满烟火味的温热饭菜,也许是因为这对夫妻时不时会对我吐露出的关心话语。
也许就只是……贪恋于这种简单而又纯粹的温暖,这是我在和森医生的相处中不曾体会过的新奇感受。
我短暂的体会到了亲情。
在和他们都日渐相处中,我仿佛已经能忘记在常暗岛所经历的一切了。我很自然的叫他们伯父伯母,白天和伯父一起上工,晚上吃伯母做的饭菜,在和他们围坐在饭桌一起吃饭的时候就会轻松的聊起了天。虽然大多数都是他们问,我回答。
甚至对于他们提出的想要知道他们的儿子在常暗岛上度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我也愿意从大脑深处挖出最不堪的、不想记起的回忆,再轻描淡写的告诉他们。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常暗岛的战争有多苦。
比如[不死军团],再比如无尽的死亡。
命运似乎终于眷顾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