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叶棠接到了裴君如的帖子,她就知道自己那堂姐不会轻易死心的。 休沐日前一天她向司徒期常去的茶馆递了信,休假回家当晚就收到了司徒期给贤妃的回信。 裴叶棠连夜把信缝在波斯裤的裤腿内侧,缝着缝着想到自己冒险往宫中传信,万一被查出来可就全完了。 她早已习惯,每一次做这种事她都在毁灭的边缘游走。 在寝屋点着灯悄悄地缝东西,灯不太亮,忽明忽暗地人看久了有些难受。 她抬起头活动一下脖颈,转动眼睛,余光瞥见摆在博古架上的兔儿灯。 放下手里的裤子,她走到博古架前,弯下腰来盯着那小兔子。 “那个人……现在在卢府做什么?” 裴叶棠自言自语的话把自己惊出一身汗。 她捂着嘴,惊诧于为何自己会想到卢谦,居然还想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 “不……不可能是这样!” 裴叶棠像是发现了什么,在屋里焦急地踱步。 “不可以这般……” 裴叶棠知道,一个女郎平白无故不可能会想知道郎君在做什么,她这般想起来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把那个人记在心里了。 她害怕,从来还没有过在意别人,像她这种人是不可以生出这般心思! 如果她真的喜欢卢谦,那相当于喜欢站在对立面的人,这辈子注定都无法得偿所愿。 最后她喊来丫鬟找了个匣子把兔儿灯装起来,收进房。 深夜裴简之来了,来到她院中却不进门,招呼她出来在院子里坐坐。 “阿耶,你怎么来了?” “棠儿,听说贤妃给你递了帖子邀请你明日入宫。” “对,阿耶还有口信需要我带给堂姐吗?” “没有,你此去小心,以后徐家女郎再让你做何事你都可以拒绝……”裴简之捋了捋胡子,眼神飘向远处。 “没想到她是这种没脑子的,差点害我们裴家被卢府盯上,你以后只需听三郎的,把话传进去就好了。” 裴叶棠欲言又止:“阿耶……我们这般做……”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棠儿,阿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懂得……” 裴叶棠下定决心,认真看着裴简之:“阿耶,棠儿懂得,以后一切都听凭您的安排。” 裴简之愣了一下,开怀大笑起来,然后俯身摸了摸裴叶棠的头。 “棠儿怎会这么严肃?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事还有阿耶担着,放心吧,早些睡去,明天进宫要做足礼数,让他们看看裴府女郎的风采。” “是,阿耶。” 裴叶棠回了屋子,只留下裴简之还站在院子里,一直等到裴叶棠屋子的灯熄灭,丫鬟吹了灯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屋。 “棠儿让你收进房的是何物?” “回家主,是一盏花灯。” “花灯……”裴简之陷入沉思,在脑内搜索最近裴叶棠去过哪里。 转头写了一封密信拜托徐府调动眼线查一下乞巧当晚是谁曾跟裴叶棠还赠了花灯。 第二日,裴叶棠早早的起床,收拾好吃过早饭就坐上去宫中的马车。 到了宫门口需要下车检查,再步行进入后宫,女官对她进行检查时,她紧张得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发抖。 女官以为是自己使得女郎不悦,赶忙退后道歉,给裴叶棠放行了。 裴叶棠不是第一个进宫的亲眷,昨日崔府老夫人和柳清源一家已经来过了。 …… 崔吴氏见了崔婴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把崔婴抱在怀里又恨她非要进宫,拿手在她背上大力地拍了几下。 “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偏要这般……” 泉儿在一旁抹着泪,还是拉了拉吴老夫人的衣袖:“老夫人,慎言。” 吴老夫人回头瞧了瞧泉儿,掏出帕子来擦了擦泪:“泉儿倒是学了些礼仪,看着规矩了些。” “老夫人放心!泉儿一定会替夫人照顾好贵妃!”泉儿跪了下去,向吴老夫人表忠心。 “你快起来吧,到门口守着,我跟婴婴说两句体己话。” “是。” 泉儿走后,吴老夫人看着自己生的这小女郎,低头垂泪沉默不语的样子,心里十分心疼,拿手里的帕子给崔婴擦泪。 “阿娘,婴婴知道错了,或许婴婴不该那么任性。” “傻孩子,你现在知道这
不是晚了吗?当初我劝你不要来,你偏不听,现在进了宫,这是遇上问题了?” 崔婴把自己看到司徒霖和裴君如相处的事讲给了。 吴老夫人听完叹口气,摩挲着崔婴的后背:“我的小芽儿,你现在知道嫁给一国之君没那么容易了吧。” 崔婴靠在吴老夫人的肩头,点了点头:“是不容易,可婴婴无悔入宫这一选择,圣人是明君,且十分体恤我们这些妃子,虽是困在后宫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阻拦,也是圣人的恩典。” “只是婴婴本以为和圣人是心意相通,却发现同是妃位,自己其实并没有可取之处。” “怎么会?我们婴婴通情达理还学了很多规矩,是玉京城顶顶优秀的女郎了。”吴老夫人诧异,没想到崔婴心里难过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够优秀。 “你怎会因为不够优秀就不去争取了?婚姻是你想的那样全部都如你意吗?那是做梦! 两个人就会有不同的想法,我和你阿耶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吵架,甚至也动过和离的念头,可是崔婴你不应该期待着夫君必须懂你,也不应该期待着夫君能做到最好! 你需要什么,你得主动想办法得到啊,这才有婚后越过越好的可能,你现在就气馁了,后面日子还长呢,真要和离不成?” 吴老夫人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在崔婴这里是振聋发聩的,她觉得自己被点醒了,虽然她是妾,不可以做妒妇,但是别人争宠,她也可以用手段固宠啊。 是谁说女人只能在感情里处于被动,要等着夫君主动来爱怜,她不要这样,她想要什么就去做些什么,这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阿娘,你说得对,是婴婴钻牛角尖了。”崔婴抱紧吴老夫人,激动的拿脸蹭阿娘。 “哎,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得亏有泉儿把着门望风,让别人看到贵妃跟娘在这里耳鬓厮磨的,成何体统!” 崔婴松了手,一脸正色看着吴老夫人:“婴婴不想和离的,圣人是世上少有的好儿郎,婴婴正是欣赏他才要入宫,其次才是为了给崔府铺路,婴婴自然知晓和离后再也选不到如他这般风光霁月的君子,也选不到能比他地位还尊贵的人。” 吴老夫人叹口气:“你想明白就好,有事就让泉儿递信给我,咱们崔府好歹在玉京,你想阿娘来看你,也方便些。” …… 裴君如等得望眼欲穿,她可是为了见裴叶棠生生把自己折腾病了才换来的机会。 看到裴叶棠远远地往殿门走来,她也顾不得礼仪,提着裙摆跑了起来,径直地跑到裴叶棠跟前。 “叶棠妹妹……你此次……” “堂姐,莫急,我知你想念我做的山楂米糕。”裴叶棠拼命朝裴君如使眼色,对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被众宫人看了去。 裴君如忙整理了衣裙,牵着裴叶棠的手,款款地往殿内走去。 刚到了殿中就遣散了众人,二人往寝屋里去“叙旧”了。 裴叶棠在净室里换下波斯裤,拉开帘子把裤子搭在屏风上,刚拿过来新的裤子要换上,发现裴君如已经捧着她的裤子跑出去了。 裴叶棠当下十分无语,只有沉默震耳欲聋。 待她换好衣服来到寝室,裴君如已经捧着拆出来的信在落泪了。 美女落泪应是很美好的画面,在裴叶棠看来脑壳像是被敲碎里面还灌凉风,痛得直抽抽。 “叶棠妹妹……那位说,他为了我拒绝了和徐家的婚约,只等助他得了位,他便要先娶我,为我举办封妃大典,再娶徐家的过门。” “我这般已嫁作人妇的女郎,那位居然不嫌弃,我只觉得能喜欢这样的人此生无憾了!” 裴叶棠大无语,堂姐到现在都看不清楚这渣男的真面目,司徒期不骗她骗谁?!像她这么好骗为爱献身的傻子在世道上都难碰到! “堂姐……叶棠不知该如何称赞你们的感情,你快些写一张纸条由我带出去给那位吧。” 裴叶棠催着裴君如别再哭哭啼啼了,快点写信她好交差。 她也不知道裴君如此次收到信被安排了怎样的任务,最好是别瞎打听,她但凡对这宫中的事有一点好奇,都怕裴君如脑子一抽想办法把她整进宫里来。 裴叶棠这边陪着为爱身负艰巨任务的裴贤妃,同一时间,司徒期和徐牧在西市一家酒馆见面了。 昨日他怕被王铄跟踪暴露他和徐牧私交甚密,特意拒绝入府用手势比了个时辰,二人在这老地方,破旧的酒馆里见面。 徐牧身穿常服,难以被粗布衣衫掩盖的是气质,他坐在那里就十分地堂堂正正,一看就那么特别。 司徒期
也换了粗布衣服,二人在吵闹的老酒馆里,借着噪音掩饰,在包间里进行密会。 “三郎,知意去找你道歉了吧,她这般任性,我得知也十分生气,我已替你说了她,现在她改了,婚约一事不急于这一时,待到你夺位成功,我也坐到辅国大将军的位置,知意的身份也尊贵了许多,你便能堂堂正正地封她为后了。” 司徒期被徐牧最后这半句说服了,是啊,他们这么多年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能给知意最好的吗? 如果他们现在就订婚,在他未夺位成功之前,肯定委屈了知意。 不过对于徐知意突然昏迷那个状况他觉得还是需要跟徐牧讲一讲:“舅舅,表妹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女郎,她不懂这其中机密,你莫要对她施以太大的压力,那日我见了表妹,她状态不太好……三郎很是忧心。” 徐牧拍了拍司徒期的肩膀:“三郎,大丈夫做事切忌不能总关注儿女情长,要想成事,必须得不为□□所困,我会让知意多去找你,以解你相思之苦。” “我知道你的担心,我是她阿耶,我还能害她不成?禁足几日是让她静下心来抄写《女德》,为将来成为三郎的皇后做准备的。” 司徒期放心了,向徐牧行了叉手礼:“三郎谢过舅舅,是三郎多虑了。” “好了,说回正事。我此次着急回京还有一事,我在丰州关外那支军队里,有人逃跑了。” “逃跑?!舅舅,那你可知这些逃兵跑到了哪里?” “他们逃跑的痕迹追踪到一半就断了,但是按照推测应该是在玉京北郊。” “这可如何是好!万一被司徒霖的走狗王铄抓到……” “没有这个万一!我已经让大部队驻扎在玉京城外开始寻找了,一定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徐牧打断了司徒期那最坏的猜测,他眼神像鹰一般锐利,那其中露出的杀意让司徒期都感觉背后涌上寒意。 二人喝酒喝到一半,又有一老汉和一中年男人进到了隔间里。 徐牧站起身来,向二人施一礼,脸换上了热情的笑容,眉眼飞扬:“王公,今日可有雅兴,让某陪您饮上一壶这西域来的葡萄酒?” 那着常服的老汉理了一下花白的长髯,拍了拍徐牧的肩膀:“大将军之令老叟不得不从啊。” 另一位中年人是裴简之,裴简之在一旁也笑了:“那我也陪王公喝上一杯,今日我们畅饮葡萄酒,顺便聊聊这宏图伟业!” 这老汉看似普通其实是执掌尚省的尚令王溪禅。 他能坐到尚令这个位置没有野心和抱负是假的,但是他对徐牧和司徒期还不够信任,保持着观望态度。 这次徐牧把几人叫过来就是为了巩固情谊,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王公拉入麾下。 老狐狸岂能让他们抓到把柄,王溪禅这一晚上说话都是滴水不漏,其人城府之深让司徒期感到佩服。 王溪禅直到四人酒局将要结束,众人要散去,这才悠悠地开口表态了:“以老夫看来,需要使些计谋,让那位先无暇顾及朝堂纷争。” “王公,想来您心中定是有妙计,求您不吝赐教。”徐牧赶快行礼,司徒期和裴简之也很有眼色的行礼。 “不必这样,我既然开了口,便是有心要与你们合作了。” 徐牧喜形于色,真的能把王溪禅拉到自己的阵营,那朝中大半势力都将支持司徒期,他们能省去很多麻烦! “如若你在关外那支军队,冒充突厥其中一个部挑起事端,让突厥内部乱起来,我们从中选择一人支持,待到起势前,便由他来从丰州挑衅,你稍微放放水,让突厥接连胜利,那位就不得不派出自己的亲信去支援,到时候玉京城兵力空虚,就是我们夺权的好时机。” 司徒期再次感叹老狐狸这精妙的计谋,连裴简之都只剩下震惊。 徐牧很快回过神来,几人推杯换盏,庆祝这不怎么稳固的联盟结成。 亥时,大家都喝得面上泛着酡红,才依依不舍地从酒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