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日子倒是还好过些。 张兆仁因时不时把出我脉象紊乱却探不明原因,又因我大月份滑胎,他只好说是我小产后体虚,专告了卫弘我不宜侍寝。这倒省了我去费神了,整日里不过琢磨着如何在卫弘面前卖乖,然后帮着宗政父子讨好他。 年底里事情多,卫弘带着武百官去圜丘祭天,到了腊月底,他又带着人回大兴宫过年去了,我以自己身子畏寒为由,留在了绣岭宫中。这一来,我更是得了逍遥,开始慢慢试着偷着练武了。 过了上元节,卫弘带着一队人马又回来了绣岭宫,一同来的,还有于司达的使团。 自从上一年宗政武带军在前线被于司达戏弄之后,两国一度断了往来,此番于司达派使团前来示好,让朝臣们议论得褒贬不一。 又过了半月,于司达王储褚力王子入京,带来了更惊人的消息——和亲。 “也不知道于司达此次前来,究竟葫芦中卖的什么药。”卫弘哼哼着不屑地说道。 我只浅笑着夹了一块鱼胶给他,说道:“臣妾听闻,那于司达的王子还欲与我朝和亲?” “是啊。”他应了,依旧冷哼一声。 我抬眼瞧着他,“那么此番陛下要挡回去么?” 他摇头,道:“这两日与众卿商议,初步的结果是,与于司达和解。”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去年的仗虽然最终没打起来,但是三十万大军的来回,也耗了不少的军费,加上这两年的年头也不好,各地粮仓都歉收,耗不起了……真的耗不起了。待于司达使团离京后,朕准备同兵部商议军队裁撤、缩减军饷之事。” 大昭国力日渐衰微,竟也到了裁撤军队的时候了。 虽然近十年来连年征战,只是军饷完全是战争消耗的么?武将在前线领兵作战,而兵部贪腐我早有耳闻,只是兵部如今已是朱氏的天下,不知卫弘是不想动,还是无力动。 有了去年中秋的教训,关于政事我是根本不想插话,搁下象牙箸,低头思忖了一下,避开话题问他:“那么陛下也同意和亲么?” 他点了点头,“褚力王子来时,呈上的国已经表明两朝联姻之意,并且春分之后,于司达赛音公主入我朝为妃。我们是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也……”他长叹,“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陛下膝下虽然有三位公主,可是年龄最大的庆熙公主今年只有九岁,还远远没到嫁人的年纪呢。还是陛下已经想好,嫁位郡主过去?” “褚力王子口气很大,他说自己是王储,必定要娶回一位朕的嫡亲公主!”说完,他也气得扔了手中的汤勺,“朕想了,眼下,也只有安泰合适了。” 虽然已经想到会是安泰,但终究我与她的纠葛卫弘是知道的,闻此便不再接话。 他觑着我,轻声道:“安泰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至今她都还在想着要嫁给宗政棠少。” 没想到他还是挑明了,我只好笑说:“安泰长公主是专情之人。” 他却完全没理会我的话,只是思索了会儿,才说:“安泰今年十九了,大了褚力王子一岁,年龄是正合适的。就她吧。” 我略沉吟,道:“陛下果真想好了?那于司达可是高原苦寒之地,一年中有半年的冬季,咱们中原的人去到那里养气都不够,若是安泰妹妹嫁去那里,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卫弘轻叹一声,道:“她既是皇家女儿,享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也到了该为皇室出力的时候了。” 我心下哀叹。 安泰是卫弘一母所出的亲妹妹啊,他竟真的忍心将她送去那种苦寒之地与异族和亲,皇室当中,真的一点亲情不论么?他此时没有一丝丝怜惜的神情,难道皇家儿女在圣上眼中都只是振兴皇室的工具么? “只是,”卫弘又无奈道,“安泰太倔强了,她那性子,朕都不知道应该去找谁劝她。” 我垂眸道:“若是我朝中俊杰倒也罢了,偏偏还是去和亲,长公主定是难劝的。” 卫弘反而没好气地道:“她不去和亲,难道宗政棠少就会娶她?此番朕是先礼后兵,没有她愿不愿意的。” 棠少与我有今天,还真是拜安泰所赐呢,若不是她的倔强,若不是她选定了棠少,棠少也不会被贬去戍边。 我心中略一思索,抬眸看向卫弘,恳切道:“陛下若是信臣妾,臣妾愿意一试。” “你?”卫弘微眯起眼,勾起唇角笑道:“安泰肯听你的话?” 我摇头笑道:“臣妾当然不是直接去劝长公主,那样还不被打了出来。只是,长公主虽贵为公主,到底也是女儿家,女儿家的心思都是相通的。” 卫弘脸上露出好奇之色,示意我继续说。
“长公主一直恋慕着宗政将军,其实说到底,长公主不过是见到将军的勃发英姿,又听了将军的英豪事迹,动了心罢了。臣妾听闻那褚力王子,十四岁时就带兵扩充疆土,在于司达当地有美男子之称,敢问陛下,这些可属实?” 他促狭笑着:“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 我笑道:“宫女们大部分都是豆蔻之年,正是怀春的年纪,这俊美男子自然最易成为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臣妾自是不稀罕见褚力王子,可是这些对他的赞美之言早都流入了臣妾耳中呢。” 他听完,微微点了头,说道:“褚力王子也可算是风逸惊才。那么爱妃现下有何打算呢?” 我轻轻一笑,不疾不徐地说:“臣妾想啊,长公主也许是对这样智勇双全的男子青眼有加的,她不识得褚力王子,自然无好感可言,可是如若让长公主见识了王子的威猛非凡,想来不会不动心。不过臣妾可有言在先,”我颔首道,“在臣妾事成之前,万不能让长公主知道自己要去和亲。” “那是自然。”卫弘说着,“那你有何计划?” 我从椅中起来一欠身,娇声道:“陛下,还容臣妾稍作安排,之后还需陛下帮忙呢。” 他朗声笑着,伸手拉我坐去了他身侧,“你若是真能将此事妥善办成,朕有重赏!” === 我思索了一路回到寝宫,春玉问我:“娘娘这是怎么了,从飞霜殿出来就看您一直在想事情,好久没见您这么耗神了。” “不耗神怎么行啊。”我看向她,“春玉,安泰长公主你可熟悉?” 她颔首答道:“对长公主奴婢不熟悉,但是有一位与奴婢要好的嬷嬷曾是长公主自幼的随侍。” 我点点头,“那劳烦你,帮本宫打听一下长公主的喜好。” “娘娘这样客气是折煞奴婢了。奴婢这就去。”她一欠身便要走,我又正色说道,“可仔细着点,别叫人落下话柄。”春玉应过便出门去了。 春玉将走,木喜从后厅出来,喜上眉梢地向我一鞠,说道:“娘娘,太尉府的人方才来递帖子,林府于正月二十九在府里给小公子摆百天宴呢。”说着,便将手中的喜帖递与我。 我的喜悦早已掩不住,接过那喜帖来回翻看。年前得到消息后就已托司饰打造了一副羊脂玉项圈,此时终于能派上用场。 言心是个好姑娘,如今嫁了好夫婿,又生了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真令我羡慕。只可惜,我是不能出宫的,宴席我自然是去不了的,但这个帖子也足够令我开心好一阵了。 言心,你要一直幸福啊。 === 半下午时,春玉回来给我一五一十地说道:“安泰长公主从小到大都在宫中与贵女们一起养着,也不见她在琴棋画上多下功夫,近几年她常爱看皮影戏,但也没特别中意的曲目。倒还有一事,奴婢听张嬷嬷提了一嘴,她说长公主小时候特别喜欢小狗,十来岁的时候还在自己宫里养了一只,可是当年太后很怕狗,一直要她将狗扔了,她不肯,直到有一次那狗子惊扰了太后,太后发了怒叫人将狗乱棍打死了。” 我听着,想了想问道:“那长公主如今怎么不豢养犬只了?她现在已有自己的封地了呀。” 春玉低声答道:“那事让长公主伤心了好久,怕是不忍心再养吧。” 我沉吟一番,这安泰的喜好还真不好琢磨,不如就从爱狗这事入手吧。 我对春玉吩咐道:“打听一下鸿胪寺将褚力王子安排在哪个园子住着了,明日你随本宫走一趟。” 早就在上看到说,于司达的人最爱犬,尤其于司达的牧牛犬和猎犬最是出名,只是这样的犬只并不适合女子饲养。 唉,这和亲的事情总不能我一人想办法,若是褚力王子真有心,不如叫他也费费脑子罢。 桂子淮传话说,褚力一行人刚从绣岭上下来往璃光楼去,我遂带着春玉紧忙赶过去了,才在园子里驻足片刻,褚力已到。 褚力身高七尺有余,体魁健硕,皮肤黝黑,高深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让人一眼就瞧出他是异族人。 他看到我,行了于司达的大礼,微微笑着问候:“娘娘安好,本王乃于司达王子褚力,不知娘娘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