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紫光:你这是猫哭老鼠吧? 李桓:师弟休得笑话,要不是师妹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是我的师弟,只是为兄不如你,十六岁中秀才,十八岁得会元,二十岁得恩科进士,为兄的好生欢喜,怎么可能放过我与少年英雄中郎将把酒言欢的机会? 邓紫光捕捉到了李桓说的重点:我表妹呢?我的两艘船呢? 李桓:细君师妹和船均在南昌等候你呢,你且随我回南昌,到我府上,在师兄的地盘上,怎么少得薄酒一杯,与你兄妹二人痛饮耳? 邓紫光:你我何时成了师兄弟? 李桓:至元十二年(《元史李桓传》是这么记,也可能是我读不精,反正这个时间存疑),丞相阿里海牙命我镇常德,廉孟子令我拜于唐立均先生门下,是龙知远将军引见,他不是你的师兄吗? 邓紫光印象中唐先生确实说过,江西有个龙姓师兄回去看望过先生,先生还为邓紫光写引荐函给他,只是邓紫光怕自己的行动给师兄带来麻烦,故没有将唐先生的信用来自抬。 邓紫光想此刻脱身不易,细君和自己的两条船还在他手上,甘脆借李桓的盛情就坡下驴,既然你要我去隆兴府相聚,那就打蛇随棍上,贴上去。于是欣然回复:谢谢江西宣抚使的盛情邀请,紫光却之不恭,那就叨扰师兄了几日。 李桓放下索梯,邓紫光登上战船。 大宋官船分两种,只有一层船舱的是公务船,战船是二层的楼船。战船高大坚固,布置数层箭孔,首尾均高高翘起,用以据高攻击或快速跳船夺船。邓紫光见舱内军士都披甲执锐,身负巨弓。不由皱一下眉。 李桓笑:你们去后面船去。 军士被李桓赶到货船上,其实是押运。战船的风帆比货船大,速度更快。现在货船被战船拖行着。 被羁禁的周兵向军士求助,军士报李桓。李桓看向邓紫光,邓紫光道此人周兵,就是早先与你说过的海贼。原是广东水司捕拿总管,乘乱世为巨匪,害人无数。我受广南西路宣抚使史格大人指令,此番带人专程从静江府到浮梁捉拿此贼。有捕拿,有该犯悔过的具结,我这就让人送过来给大人审阅。 邓紫光探出船舱让人将捕拿周兵的宗卷,用吊篮吊上战船。 邓紫光先将周兵的具结递给李桓,却将捕拿抓在手上不放。李桓一付早已了然的神态,随意扫一眼具结,将眼光盯着邓紫光手上的静江府公,邓紫光十分不情愿的递给他,李桓仔细看了印鉴和内容,手续完整,内容明确。 李桓展颜一笑:师弟捉个人为什么大费周章,乔装成商贾行动? 邓紫光:二月前你我在湖上相会,我是不是已告诉过你?这人势力极大,耳目重多,余党一直未予肃清。静江多方探得消息,千里追凶。我人手不够,不敢明杖执火,只好乔装变身,深入虎穴,暗中下手。 李桓:师弟及冠之年有便智勇双全,令人羡慕。师弟今居何职? 邓紫光:蓝山理獠招抚使,我也不知何品何级。 李桓十分诧异:我记得细君师妹称你在静江时就是会元,为何无品无级?何不跟随师兄我奔个前程,到我打捕鹰房判官,亦或行御史台做个廉访使? 邓紫光:我还得安置一批旧军归农事。当初跟随我的人,伤残一大批,这些人如今尚未得安家,处理不好为世人之祸患。 李桓:师弟何必揽这吃力而无功之事?跟随师兄,不出五年年,一定让你封妻荫子,至少也是个正五品。如何? 邓紫光:谢师兄抬爱,紫光心亏欠经生死与共的同袍,未能让他们安身立命,安居乐业,于心不安,不敢取个人前程。此意已绝,师兄休要为难紫光。 李桓:我正需要迁民填湖造田,你尽可率你的部曲到鄱阳来修潴田(见《宋史食货志》),免你五年田税和人丁税,我派农事督官指导你们农事,你在江西做官和安置部曲两不误。 邓紫光:静江府已将八十里大南山全数划到归农安置,我部近五百人先期已入山中,义宁县也拔了大小水牛五百,铁五千斤,还有粮种、棉种、蚕种。 李桓:史格动作这么快? 邓紫光:军人、流民归农如治乱,必以救火之势,赶先不赶后。 李桓:史大人有救世之才。 邓紫光:史大人恨不能在广西做一辈子宣抚,逍遥自在。至于促紫光归农事,由湖广行省平章均诣摧办。 李桓:原来是阿里海牙在经天纬地,果然是宰相手段。也是师弟太过仁义,有碍前程。 邓紫光:此言何意? 李桓:慈不带兵,义不养财,善不为官,情不立事,出自前朝人陈无靓的《事林广记?警
世格言》。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邓紫光:此说师兄有例可查否? 李桓:汉高祖彭城大败时,蹬鲁元公主、惠帝弃之;唐高祖反隋,未能顾及儿子,使小儿智云为小吏所害(注,见《齐东野语》)。故成大事者,非全须全尾之人。 邓紫光:谢师兄教诲,师兄见谅,紫光本是个不欲立事、为官、带兵之人。 李桓脸色不悦,转身到上层舱去。 邓紫光用毛巾包着提梁壶将煮沸的茶汤提到楼船的最上层,给李桓摆好茶盏,点上酽茶,师兄为什么在此拦我? 李桓:明知我是你师兄,你为何要躲着我? 邓紫光:我这番捉拿海匪,不敢暴露身份。你定不会袖手。但强行去异地拿人,于法不合。势必受其江浙方面龃龉。并且如若假他人之手,少不了燕过拔毛。你我也才智系出同门。没有躲避之说。 李桓:你这是打算将人带回静江? 邓紫光:如今苦主尚在静江,所以我还得将其押到静江受审。 船队沿赣江进入隆兴府。站在船头上,邓紫光透过如林的桅杆,看见静江府摧锋的旗号,与及七里香和九里香两艘客船,心里不由泛起苦味。 船队升起了一面大旗,沿途有水兵给船队净航导,作引导。 从停得密密麻麻大小船只的码头看,兴隆府比静江府繁华得多。李桓带着船队穿过民用码头,在官用栈道下船。 细君与金珏燕在码头迎接。李桓向前行军礼,金珏燕应付二下,当邓紫光向其平礼相见时,金珏燕立即挽住邓紫光:贤弟不必虚礼。 邓紫光被金珏燕一把拉着,两人寒暄几句才上路。 细君上了金珏燕的马车,上车前望着邓紫光欲言又止。见邓紫光向她挥手笑笑,方才登车。 邓紫光外穿无袖裆,内穿交领衫,头带竹斗笠,足蹬乌靴,一付不不武的常人装,却跟着李桓并马齐驱。 看见引路的仪幡和二百军士前导,沿街民众皆驻足禁语,楼上窗门关闭。邓紫光,李桓两人仿佛是后面马车的引路官,更显得马车的神秘。 金珏燕在行宫筵席,作陪的除了李桓,还有江西镇抚司、江西府学教谕,儒学提举。 这是武会,少不了要过硬,只是不知道要来,还是武。邓紫光不由心中有几分紧张。 金珏燕不开口,众人皆屏气凝神,鸦雀无声,可见燕王威仪甚重。酒过三巡之后依然没有人说话。 邓紫光闷纳这酒不合于常礼。他的位置金珏燕右手,李桓在金珏燕左手。细君与金珏燕同一案席,面南主位。这一位次与宋人女子不上席风俗有异。 邓紫光想尽快结束宴会,便起身向金珏燕敬酒。金珏燕制止了他:且慢,紫光兄且安坐。 等邓紫光回坐,金珏燕道:前两天有人拦我车轿,呈冤状于市,诉你帅府枉法,诬富民与敌勾连,诛连百三十家,请问你们是如何解释其事(《元史》卷一二九)?我估计你们那三十万的羡余就是这样来的。 天下初定,朝庭但令汝等安百姓,百姓安,钱粮何患不足?百姓安,钱粮虽多,能自俸乎?(见《元史真金传》) 金珏燕之声落地如瓮,江西一众官员均立身恭听。李桓趋前高深道:属下失察,一定重查此案。我等未能体会朝庭爱民惜民之情,一味贪功,请殿下责罚。 金珏燕:为摸清你江西民情,我下宜春,也深入到罗霄山,依然见大片土地撂荒,百业未兴,汝等当以劝农兴业为要务,使民安居乐业为要务。民安,则天下安,天下安则朝庭安。朝庭安,才有尔等坐享民脂民膏。 邓紫光虽然有所触动,也还是有点疑问是不是作戏?待听得金珏燕要退回江西岁余,用于兴农办学,一帮儒生在喜形于色时,邓紫光相信这个殿下或许真的是个仁义之君。 金珏燕仿佛看穿所有人的心思,他让大家入座,共同坐而论道:各位知道为什么我朝能一扫六合? 扫六合,车同,此乃天命。 何为天命?及是民心思齐,所以你能看到投我者,助我得天下。没有诸位努力,天下何来? 为什么天下人会归心于我?因为我朝施王道、行仁义于天下。所以我才无敌。 这就是仁者无敌,也是我要退回你江西三十万贯岁余的原因。 秦起于西戎,鲜卑起于辽东,我起于大漠,如果没有中原内乱与腐败,就不会有易卦第六六之象——箕子明夷,从政治上照亮东夷之地;也不会有百姓避祸于大荒,从化上兴蛮夷。 从苦寒中入太平易,从太平中再经苦寒而后兴难。因为苦寒中人心思齐,共患难。从太平中去受
苦难,就只为自己得失打算盘,都是本性使然。 如今天命在我,还要有一群贤能治理。正所谓德者居之,贤者治之。尔等不贤,要你们何用? 邓紫光听到这不由心中暗暗苦笑,原来我才是那个竖子,与这位山大王相比,高下立判。人家这才叫思贤而齐之。真是高度决定视野。 邓紫光正在遐想,没想到金珏燕侧向他问:紫光以为如何? 邓紫光:我想百年后如若有人读到今日鄱阳湖对,定当有相当重的评价,它揭示了一个历史兴衰之秘,彰显圣教之功。而今紫光尚且年幼,不敢妄评,请殿□□谅。 邓紫光说完,见金珏燕在品味,而细君对他做一个轻微的撇嘴,仿佛不屑地说:有点过了,你嘴上说不敢妄评,其实早已吹上天。什么提示历史兴衰,彰显孔教,都让你说完了。 众人被邓紫光冷不防的抢了第一个彩虹屁,少不得一番嘴功来锦上添花。待众上哔叽完毕,金珏燕带细君下席来给邓紫光敬酒,更让众人愕然。 邓紫光一饮而尽,金珏燕问:邓兄可知为何要敬你这杯酒? 邓紫光不假思索,从脖上取上平安扣递予细君:大双妹妹,这是仙家之物,不可落于草莽,若将它传子,此玉可保你儿子贵不可言,如无儿子,则传于六岁女儿,可保你此生平安享福。不可自留佩带。十年内必见其功。 别人听不懂,但细君听了,明白邓紫光在承诺未来会帮她。她眼睛发红,含泪点头。 在一边执壶的侍者听了,不由叹服这少年太能吹,送出一枚小玉片也能说出天仙与富贵。前途无量呀。 金珏燕十分高兴,立即让执壶侍者再满上,三人再喝上一杯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