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紫光来到校场，四周长桌宴没有撤，有人围着篝火跳舞，有人还在喝酒，姑娘们一队在中间，男人们或吹芦苼，或持舞杆（古记载：舞杴，醉后以长柄木杴跳舞，亦有音节也），鼓点指挥着舞步节奏，芦苼高低起伏。 邓紫光找到自己的那伙子，这些人大多还在喝酒，或者在看姑娘，不好意思入场中。邓紫光叫大家不要喝了，跳舞吧。 听我家老人说，在我们村，外村的小伙子结伴来我们村找姑娘，本村小伙不得干涉。坐标：桑江司，独车汎，寨井村。这个地方很偏僻，湘桂交界。但村小学到今有二百年历史，我见过小学中有清代的教材，内容是二十四孝。传统风俗里走村的小伙子们是贵人，本村的小伙子不能娶本村的姑娘，当然就不能阻拦外村的小伙子来本村撩拐。撩拐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这个辞保留在柳州官话区中。 这种集体去外村去谈恋爱的现象在人类学家的语境中叫群婚，来自于母系社会时的禁忌——避免族内婚。如今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国家还保留着这种化遗存外。五十年前，欧洲人在南美丛林中见到过这种风俗后，曾引起极大的关注，被认为是人类与落后、愚昧作斗争胜出的结果。 邓紫光率小伙伴们入场，引得青年男女们的欢呼。仡伶芦苼与犵狫芦苼在商参上差别不多，但舞动起来就多了很多变化，犵狫芦苼舞动作不多，步伐走动进退稍显简单。 仡伶芦苼在唐太宗时进过西安给百官献舞，至宋太宗，仡伶也曾去过汴京（这些资料以后再查。听我家人说，我家有人建国十周年去过，可惜当时她被保送到二百里外的城里读民师，没能与村里的人一同去□□）。仡伶的舞步为了比试和增强体力，保留有很多的起蹲动作；为了强调舞美加入了很多旋转和进退；为了结合实战需要求，保留了二、三人成组编队跳，如同操练兵刃作战。 邓紫光的队伍向姑娘们靠近，姑娘们摇动着身体，身上的银饰发出哗拉的声响，眼波流动，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火辣。小伙子们趾高气扬，舞步随意而浪荡。 男女队伍逐渐接近，然后融成一个队伍，挤在一团，经过短暂的互相适应，围成圈的人群以同样的节奏，踩着鼓点进退，旋转，摇晃，身体互相拥挤，队伍却丝毫不零乱。 邓紫光独自一人被挤到场子中，他的舞蹈需要较大的空间，却不需要观众，因为别人沉醉在自己的舞蹈当中。 邓紫光跳出了一身在汗，汗珠顺着脖子打湿了衣衫。蒙老二看见后连忙把邓紫光接替下来。邓紫光挤出舞队，那些本已拉在一起的手被邓紫光断开，有人掐他，捶他，甚至有人掏他。 邓紫光来到鼓楼下，没见龙乞弃，有几个姑娘在给客人灌酒。那是连珠酒，三四个牛角联接起来传酒，客人要一口气喝完。邓紫光不敢过去接招，只好退避一旁。 邓紫光把头上被汗打湿的福巾取下来，擦掉脸上的汗。一只手帕递过来，原来是龙乞弃。邓紫光接过手帕闻一下，便用来擦脸，用完后纳入怀中，再从怀里掏出一个金步摇插到她银冠中。龙乞弃连忙取下来收好，说人挤人的，容易掉。 见龙乞弃把金步摇揣怀中，邓紫光在暗中拉起龙乞弃的手。那只手象粟俄一样粗燥，干爽，反倒是邓紫光手心出汗了。邓紫光叫龙乞弃去跳舞，龙乞弃怕给别人带来诲气，没敢去，邓紫光只好带她离开踩堂，他要去看看马棚有没有草料，让马吃好夜食，明天好赶百里路。 邓紫光牵着龙乞弃的手行走在黑暗中，不时停下来互相探索。到马棚，恰好见檀公公在给马扮豆料，两人在黑暗中等檀公公离开。 呼吸相闻，邓紫光怕自己身上有味道，让龙乞弃讨嫌：我身上出了很多汗，哪可以洗凉？ 龙乞弃：有条小溪河，但水很冷的。 邓紫光：不怕，我下雪天也是洗冷水的。 龙乞弃带着邓紫光来到溪边，黑暗中到处都有成双成对的人偎在一起，和细声细气的情歌。 好不容易发现有人离开，遗留下来一堆将熄的火。 邓紫光洗完澡，龙乞弃将烤干的内衣让邓紫光穿上。 邓紫光取下龙乞弃的银冠，发现她的头发也湿的。原来她洗了澡，头发没干就出来了。这样会留下头痛病的。邓紫光说。 邓紫光为龙乞弃解开发髻，将结在一起的头发散开来梳理，烘干。 邓紫光闻着龙乞弃头发的香味，有些心旷神怡，安静的享受这片刻宁静？龙乞弃不愿沉入静默中，首先开口让邓紫光讲讲自己的故事。 邓紫光告诉龙乞弃，自己十六岁在武冈得秀才，是父兄的荫蔽。十八岁到静江府弃笔从戎，二十岁当了将军。国破家亡，自已被关廉州大营一年多，带着旧部和岳父家归农下蓝山。 龙乞弃：我果然没猜错，你就是个读人。
邓紫光：你怎么看出来的？ 龙乞弃：你和别人不一样。 邓紫光：你讲讲你的故事吧。 龙乞弃：我嫁出山是大寨主作的保，那人是个跑船的人的儿子，小时被水淹过，一直都没好。他本娶了个岸上人家的姑娘，可一直没有生养。三十多岁时用两头牛就娶了我，我才十四五岁。那男人没三年就死了，他老婆和他妈把我撵了回来。 邓紫光：什么理由呢？理由不正当，可以去官府告他们的呀。为什么连累你父亲？ 龙乞弃：我是丧门星，妖怪，白虎星。 邓紫光：瞎几把扯，哪来什么这星那怪。他们是怪你长得白？ 龙乞弃：还有。 邓紫光：还有什么？ 龙乞弃：我其它地方也白。他们说我是白虎。 邓紫光说我可以检查一下吗？龙乞弃没有作声。邓紫光由百褶筒裙下探上去，然后说：你改下名吧，我叫你棋棋，棋棋我希罕你，喜欢你，跟我去府城吧，府城有个学宫，你去哪没人认识你，欺负你。 龙乞弃用手指按住邓紫光的嘴，没让他说下去。 秋露越发浓重，为了不耽误明天的接船，邓紫光将龙乞弃送回她的寮房。姑娘出嫁前，父母要为姑娘修寮房，如今龙乞弃回来，如果要耍朋友，就回到自己原来的寮房。 龙乞弃不舍邓紫光离开，又不好意思挽留，只能拉着邓紫光的手含情默默地望着他。邓紫光明白她的意思，便说明天完成血盟后，我再过来。我一定过来。 棋棋说我还不能跟你出山外，我妈妈有病，我得照顾她。 邓紫光：那就把你妈妈一同接出去。我养你们娘俩。 龙棋棋：你别先说这么多，你要这么多许诺我还不踏实呢。就这样子，本来什么样子，就应该是什么样子。 邓紫光：那是什么样子？ 龙棋棋：你是天上的老鹰，我是草丛中的斑鸠，虽然我不能与你一样高飞，我乐意被老鹰抓住，被老鹰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邓紫光：不会，在山中你是斑鸠，到山外，你也是老鹰。 邓紫光回到临时驻扎的营地，居然有大半人没有回来，明天出勤能不能保证人数还未知。 天刚亮邓紫光就起来了，他去厨房看看早餐。见檀公公和龙棋棋已在忙碌。将一个个竹筒里塞进米和腌肉。 檀公公说这是让你们中午吃的，没有晌午饭吃，下午走不快。今早上吃昨天的剩饭，有干的有稀的。 邓紫光向檀公公介绍龙棋棋说这是我们今天的向导。咦棋棋你怎么穿草鞋？这百十里山路下来草鞋早烂了。 棋棋道没事的，我带了二双出来，三双鞋还不够呀。 邓紫光：不行，这新草鞋硌脚，起满血泡克，你身高多少。 棋棋：不知道。 邓紫光：比一下，我身高五尺八寸（约183㎝），你大概有五尺二寸（约16㎝），哪有这么大的小班鸠？你穿的应该是？我看看你的脚，好一双大脚，该有七寸半的脚，这脚走路才稳。等会，我去给你找双鞋来。 邓紫光回到房中，将别人的鞋找出一又七寸半的，来到厨房，叫棋棋抬起脚来，要为棋棋穿上。看见棋棋的脚象牛奶一要的白，邓紫光愣住了。棋棋问怎么了？邓紫光把鞋子闻了闻，问你会骑马不？ 棋棋：会一点。 邓紫光：我寻思着你穿筒裙骑不了马。你穿裈袴吧。 棋棋：那不是男人才穿的吗？ 邓紫光：我说能穿就能穿。 邓紫光带着棋棋回到自己房间，找出一条裈裤和一条袴裤，然后亲自为她打开绑腿，套上裈裤，然后看见雪白的腿根。见邓紫光愣着没动静，棋棋戏谑的唱一句调子：哥哥你要亲我的嘴，问你要亲哪张嘴。 对天发誓言，这是我当年听昆明公园看表演听弦子听到的唱辞，不是我杜撰。你们觉得不符合礼教，但这是百姓话，活化石。比如：有一种不和谐的行为叫恶（读务）数；有一种救急叫屎胀挖茅司；有一种喝倒彩叫呜呼；有一种没教养叫饿獠殇；有一种醉酒叫蒙懵军……如果你要我删除我就删节吧——致小便。 说说题外话。关于古人衣着，我查找的资料是《中华服饰七千年》，这本的成就超过了沈从，因为很多考古资料是后来发掘出来，沈时代的条件远没有后人那么完备。专业领域内的成果也不如后世那么百花齐放。同时，沈时代对民族服饰的涉猎也不如后世那么细致。 比如，比如现代田考我们能看到有的人群穿的是百褶，这就是古老的服饰之一，被诸多典藉
所记载。 百褶原来的样子真有几百条褶，每条只有三毫米到五毫米宽。做成这么多褶是因为劳动人民在生产生活实践中需要裙子有一定的收放度，可大可小。 今天的人们在复兴传统服饰，各民族的服装都有人追捧。其实这都是对贵族们的服饰进行重构，或者新编。真正的样子，要看相关资料，或者去博物馆去看出土物。我呢，没法看到古物，但我见过民俗，我知道百年前我族可能是什么样子的。 我家有人是民族大学第一个某少民女大学生，被校史记录下来。她在解放前读过私塾，读高中前，头发的前额、宾发、后脑勺都被剃掉，留头顶中间椎髻，用发簪固定。读高中到桂林民族师范时才将发形给改变成现代模样。有谁能说请楚这样发形的来源？ 工科佬还真找到了别人所没能关注过的一次民族迁徙。 史藉和各种证据都能明确找到契丹男子髡发的样式和证据。女子髡发这种如此鲜明的化特色，却非常难找到半点痕迹。可它确实存在过，并且一定有来源。 由于知道契丹男人髡发，那么我就选定方向，从契丹这条线索开始找，查找辽国墓的发掘。经过一段时间的资料搜寻，终于发现一具女尸是髡发。虽然是孤证，不能采取，更不能下结论，女子髡发是契丹人的风俗。但至少说明方向对了。 我们可以找到契丹的来源是鲜卑和乌桓。关于鲜卑与乌桓的记载，从汉到辽史，跨度有点大，但从久远查起总没错。好在我空年买了二十四史和资治通鉴。相关的内容多少有些印象，查起来就没那么难了。 在乌桓有了新的发现：乌桓女子未婚前髡发，婚后留发。（《后汉 ? 乌桓鲜卑列传》记载 :“ 乌桓 …… 以髻发为轻便，妇人至嫁时乃养发 , 分为髻 , 著勾决 , 饰以金碧 ”） 好吧，就算我们来自髡发的乌桓，可是乌桓端发于东北，怎么会到南方来的？乌桓什么时候下岭南来的？还是在后汉中，165年（东汉桓帝延熹八年），度尚为中郎将，统兵救零陵太守陈球，追击反叛武装，也就是零陵戍兵联合当地农民的武装起义。度尚所率幽、冀、黎阳乌桓步骑就达26000人，来到岭表平息叛乱，从此留下了乌桓化及风俗。 其实上面说这些，是为了探讨中国古人如何穿着的。 今人的筒裙在古人的心目中是少数民族服饰。北宋年间朱辅的记载说： “犵狫裙，裙幅两头缝断，”指一块裙布从两端缝合。 “自足而入，阑斑厚重。”穿法是脚从筒裙中入，裙的特点是有繁复的花纹，裙布比较厚重。 “下一段纯以红范，史所谓独力衣，恐是也。”裙下摆用红色花边收边，古人称南蛮的衣裙为独力衣，恐怕就是指这种衣裙分开的穿着。 后面这句有重大信息：“盖裸袒以裙代袴，虽盛服不去。去则犯鬼。”那是因为穿着者是祼袒的（不能再译，以免审不过），只能以裙代袴（裤）。虽然服装很隆重，却无法简化，简化了会见着鬼的。 什么叫见鬼？说一段工作组下乡回来的笑谈：下乡的干部们被分配到各家包饭，有的在火塘中烤玉米、红薯，有的将自己带来的盒饭放在火边煨烤。 有女主人在旁边炒菜，男人不要有低头吹火之类的动作，会见着鬼的。 我家人说，无论男女，以前是不只內裤的。 依然把前面做铺垫，接着第二个问题出现了。百褶的发源地在哪？这个问题别说沈从尚未关注过，就连最权威的典藉也没有告诉我，这是发源于北方还是南方？我先说答案：它最终证明一条：多源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个问题留待以后的学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