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伊吹非常讨厌意外。 对于他来说, 意外是灾难的代名词,他通常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准备,只能在受伤后才绞尽脑汁地收拾命运留下的烂摊子,费时费力, 身心憔悴。 正如此时一样。 感受到脸颊上细微又尖锐的痛意, 他默默抬手蹭去那道血痕, 明明心中已经提前开始感到疲惫, 却还是不得不用每个细微的动作隐晦地传递出一些讯息。 他直到上一秒还保持着轻松的笑容, 即便刚刚才承受了劈头盖脸的训斥, 也依然波澜不惊, 只是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疑惑,表现出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父亲息怒。” 加茂伊吹收敛了脸上多余的表情, 他蹙眉, 弯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几页白纸, 飞快读过了其上的内容, 这才对此时的情况稍微有了些了解。 加茂拓真背着手站在桌后, 因家具本身尺寸宽大而与他隔得很远,气氛僵硬,与其说是父子间的谈话,不如说更像是一场规则宽松的审讯。 纸上记载着相关部门对针织厂内多种咒力残秽的分析,除了已经化作飞灰的咒灵本身以外,占比较多的样本便只剩下两个。 或许是因为调查结果必定将涉及到御三家,报告的编写者格外详细地说明了对比过程, 符合度的百分比数字更是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三位, 最终极其谨慎地得出了结论。 两个样本分别符合五条悟和加茂伊吹登记过的咒力, 重合率皆达到9以上。 加茂伊吹曾与五条悟并肩作战一事板上钉钉, 叫人辩无可辩。 问题在于加茂拓真生性多疑, 他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些对长子的期待,却突然出了件脱离他掌控的大事,被欺骗的感觉使他几乎开始怀疑加茂伊吹展现给他的全部。 扪心自问,如果角色互换,加茂拓真敢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想要和五条悟产生任何接触。理由很简单,一是比不过,二是难忘断肢之痛。 所以他无法想象为何五条悟与加茂伊吹的名字会共同出现在这张纸上,刚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甚至思考过加茂伊吹前去找五条悟复仇的可能性。 两家并不和睦是事实,但不代表子女间可以明目张胆地向彼此痛下杀手,如果他的猜测是真,恐怕五条家是早有准备,只为从加茂家身上连本带利讨回什么,才会如此兴师动众。 想到这里,他更是咬牙切齿,后悔没有一直派人在东京监视加茂伊吹。 “息怒!你做事前怎么不考虑到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加茂拓真呵斥道,“现在总监部的电话打到了本家,要你去东京等待调查,你知不知道,接下来只要一步踏错,整个加茂家都会被你牵连、受到影响!” 加茂伊吹更疑惑了,他摆明了要装出不懂其中含义的样子:“父亲不用担心,我没有做错什么,自然不怕总监部调查。” “仔细说来,五条家这样兴师动众,大概也是和我有关。” 他并不卖关子,怕加茂拓真之后下不来台,反而对他生出些本可以没有的恶感,直白地说道:“事发当日,我已经装好假肢出院,只是没能打通本家的电话,就觉得不该再为父亲添麻烦,从医院取了些钱,打算自行回家。” 加茂拓真想斥责他胡闹,问他一个八岁孩子怎样才能从东京跋涉回到京都,但想到加茂伊吹当时在家中的处境,又无法立刻否认这个说法。 ——父母能将他扔在偏僻的院落里不管不问一年之久,没道理绝对不会让他独自继续待在医院。 见男人不再说话,加茂伊吹知道这个说法应该算是勉强合格,然后才将自己那几日在夜蛾正道家中寄宿的内容删删减减讲了出来。 他没提起自己是借着加茂家的名头随意投奔了一位咒术师,只说靠着从医院取出的现金住进了连门牌都没有的旅馆,只等第二日再想想该如何回家。 最好的谎言就是半真半假,加茂伊吹自称划定了三日时间,如果无法独自返回京都就会再到医院求助,没想到第二天就从街边的骚乱中听说发生了咒灵袭人事件。 出于咒术师之子的责任感,他没仔细思考便前往针织厂,没想到实力不济,掉进了咒灵胃里。他与五条悟在咒灵胃中相遇,之后的事情只会让加茂拓真松一口气,也就被原模原样地讲述了一遍。 抬眸望了眼父亲的表情,不出他所料,男人神色和缓许多。 仅剩的那点疑惑,恐怕要加茂拓真派人逐条查证过才能消失,加茂伊吹早在决定如此做时就埋下了伏笔。 加茂拓真能去哪查?无非是医院与那家没门牌的旅馆,最多还要翻找一下几个月前的通话记录,看看加茂伊吹究竟有没有尝试联系过本家。 但加茂伊吹出院时向医护称本家有令,之后不许对任何人透露他的行踪。院方的后勤人员明白保密性的重要程度,即使是加茂拓真亲自去问,恐怕也只会以为是上层的试探,一定不会提起加茂伊吹当时说过的话。 至于旅馆,东京奇怪的场所实在不少,也说不定是误打误撞住进了哪个地下室,至于附近有什么地标性建筑物,加茂伊吹只想着找车回家,怎么会记得这种事情。 查找通话记录就更是一番无用功了,本家与外界来往联络那么多,通讯数据每年一月一号清空一次,即使加茂伊吹当时真往回打了电话,此时也只能算是没有打过。 多亏五条家在年后才提起这事,大概算是加茂伊吹为数不多的好运。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说,总监部的传唤应该也只是走个过场。”加茂拓真似乎忘记了刚才那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怒火,面上又
挂起笑容,“事情结束后不要再独自乱跑,等人去接。” 作为一位父亲,不强求加茂伊吹借机与五条悟打好关系已经是他最后的体贴。加茂伊吹离开时,加茂拓真连面都没露,送人上车的依然是四乃,想必他已经开始着手核实刚才所听到的内容。 车祸后的第二年,加茂伊吹不再因乘车感到恐惧了。 最初意识到这点,应该是接到庶弟死讯的那时,他急匆匆上了车,紧张感跑不过心中的悲痛与茫然,直到踏入本家,他也没想起自己要因为坐车吓到面无血色的事情。 人总会在不知不觉时抛弃一部分原先的自己,这是加茂伊吹对这次成长的理解。 他此时坐在司机后方的座位上,目光惯常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象,心中考虑着见到五条悟时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啊……没有头绪。 说到底,这件事怎么会牵扯到他身上呢?难道当时他不想透露身份的想法还不够明显,五条悟才会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吗? 无论加茂伊吹再如何疲于应对,此时也不得不屈服于现状了。飞机落地东京后,他被总监部派来的专车送进了熟悉的医院,进行了一场从头到脚的全面体检。 虽然不知道这个步骤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感叹着自己与医院的不解之缘,加茂伊吹还是跟随医生走入了检查室。 或许是得到了谁的指示,医生着重查看了他的双腿,根据断肢情况嘱咐了一些需要在接下来的护理中格外注意的事项,然后便干脆地放他出了门,连纸面上的报告都一张没有。 加茂伊吹满心疑惑,但似乎隐约有了猜测,等检查室的大门彻底打开后,那点起初还被判定为不太可能的想法就真落在了实处。 五条悟正站在门口,与加茂伊吹不同,他穿着件鹅黄色的短款羽绒服,配合纯黑牛仔裤,在人人臃肿的冬春交接之际显得格外清爽。 他双手插兜倚在墙上,左腿伸直支撑身体,右腿则随意放松地舒展着,即便精致的面容上依然神情冷淡,加茂伊吹也能感到他此时大概心情不错。 五条悟朝加茂伊吹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随后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收拾好医疗器械跟在他身后的医生,直白地问道:“他怎么样?” “和病历档案中的情况一样,左腿的溃烂已经达到肌肉,虽然目前恢复得不错,但想要完全长平是不可能了。”医生推了推眼镜,“考虑到加茂少爷情况特殊,疤痕面积那么大,应该也没办法祛除。” “知道了。”五条悟的目光扫过加茂伊吹,直勾勾地盯了他两秒后,终于在加茂伊吹疑惑的视线下开了口,“和我走吧。” 加茂伊吹摸了摸鼻尖,见五条悟已经朝电梯走去,也只好先跟上再说。 他早就知道此次东京之行必然会与五条悟相遇,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正如同他猜到五条悟大概是要将他转移进能够更好监视他的场所之中,却没想到直接来到了五条家的主宅。 加茂伊吹心想,加茂拓真说不定都没来过这么深入的位置,居然被他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捷足先登了。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内又经历了什么事情,五条悟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话少,一路上都没再开口。加茂伊吹摸不清五条悟的目的,干脆不再苦恼,只管跟在男孩身后走路。 两人都不说话,加茂伊吹注意到远处有片粉白相间的花树,心里猜测着植物的品种,直到走到附近才认出是初春的梅。 五条家看似平平无奇,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景色。 这里只不过是整个主宅的一方角落,竟然也被如此重视地装点了一番,几排梅花树错落地遮住院墙的砖瓦,下方则是隐隐泛起嫩绿的草坪,一点颜色就仿佛让整个院子像活过来般生机盎然。 他将目光又转向前方,五条悟已经站在离他稍远些的位置,此时正驻足等他。 加茂伊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何时停住了脚,他眨了眨眼,抿唇笑起来,又迈开步子来到五条悟身边,由衷赞美道:“很漂亮。” 五条悟垂下眸子,他似乎是思考了一瞬,也不再朝前走了,反而后退几步来到最近的房间前,直接拉开了纸门。 “你住这吧。”他的目光飞速扫过房间内的摆设,“之后我叫人来为你打扫。” 加茂伊吹看出这不过是临时起意才改了决定,心知一定有间已经收拾好的客房属于自己,因为不愿意给主人家再添麻烦,他客气道:“五条君,不必这么麻烦。” 五条悟没有说话,甚至没分给他一个眼神,无声间便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也是,这对他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加茂伊吹略微有些苦恼,意识到五条悟与禅院直哉虽然同为比他年龄更小的弟弟,但前者显然比后者难相处得多。 等五条悟将跟在两人不远处的佣人叫来收拾这间客房后,加茂伊吹才终于又开口。 “关于现在的情况,其实我有很多问题。” 他表情温和,却透露出一种不容拒绝,正如他当日要五条悟到他背上来时一样坚定:“五条君,我们找个方便聊天的位置吧。”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话题,五条悟性格冷酷,却不是哑巴,他总归要向加茂伊吹解释明白,此时也并不推拒,两人干脆就坐到了梅花树下的石凳上。 这处实在被照料得很好,或许是预料到有人会因为美景驻足,石凳上早早放好了坐垫,加茂伊吹与五条悟并肩坐下,鼻尖已经嗅到隐约的冷香。 五条悟先打破了沉默,他说道:“要求比对现场咒力残秽的人是我。” “五条君应该已经查明了我的底细吧。”加茂伊吹的表情有些无奈,“
说真的,那份报告……可真是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我最初的目的不是调查你的身份,只是想探明是否有除了你我以外的咒术界相关人员到过现场,等我拿到结果时,族人已经自作主张地将复印件交给总监部了。”五条悟的视线落在前方,好像什么也没看。 “他们以为我要查的人就是你,想在加茂家得到消息前占得先机,所以有些着急,我已经处罚过他们了。” 停顿一瞬后,他唇角微抿,也并不道歉,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总监部为你安排的住处在医院,我知道这件事和你无关,就让你来本家小住,也无需接受什么审问。” 加茂伊吹听懂了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五条悟从初见时就注意到加茂伊吹脸上有条没愈合的新伤。赤血操术的练习想必是要放血的,但平日里再怎样刻苦,也不可能会在那样明显的位置留下痕迹。 加茂伊吹无法被反转术式治疗,按照普通人的体质判断,受伤的时间大概也就是今天。 无法否认的是,五条悟的确将加茂伊吹的底细调查得明明白白。 不过这本该是私下里进行的工作,族人的失误将这事放在了明面上——五条悟从头回顾过那场车祸的始末,也了解到了加茂伊吹身体的真实情况。 即使他当时被蒙在鼓里,也无法否认他是在加茂伊吹的保护下才能平安离开咒灵胃中的事实。 五条悟通常不会过度思考与他人有关的事情,如果没有那份错递的报告,加茂伊吹不想透露身份,他一定会装出不知情的样子,以免徒增麻烦。 本来两人间的这段故事不该再有后续,但五条悟反而给加茂伊吹添了麻烦,他不会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专程说什么对不起,但他同样也不喜欢欠下人情。 于是他把加茂伊吹接进了主家,并且替人挡了调查程序中应有的问询环节,只等事情了结,就立马送人回京都去。 ——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解释,其实也算件相当不容易的事了。 加茂伊吹在心中暗暗感慨,口头上却只是叹了一声,说道:“梅花很漂亮。”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将话说得太直白。 “梅花很漂亮”的意思是“我已经不在意了。” 房间收拾好后,五条悟走了。作为家族的次代当主,他同样并不完全自由,大概能空出这样一段时间来迎接加茂伊吹已经是近乎极限的程度。 加茂伊吹住进了靠着梅花树的房间,再也没见过除佣人以外的谁。好在五条家并不将他看作次代当主遇袭事件的主谋,佣人对他极尽关照,每日准时送来饭菜与餐后点心,甚至能做到随叫随到的程度。 加茂伊吹干脆将这段时间当作小型度假。 他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廊下看花,目光落在树冠上,心思却回了京都。他叹自己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早知道这些日子如此清闲,当初走时就该将黑猫一起带来,它应该还没看过漫画中的梅花。 说起漫画,据黑猫所言,下次人气投票大概在五月左右,虽说是加茂伊吹知情后参与的第二次,却已经是实际上的第七次了——五条悟现在七岁,这次数也是相当好记。 加茂伊吹曾经听黑猫总结过高人气角色的特点,“拥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名场面与名台词”绝对能排得上第一名。 按照这个说法,他手中捏着一个掉在草坪上的花苞,用花苞底部的短茎沾了水在桌面上写字,总结了第六次人气投票至今的时间里,自己究竟做过哪些事、说过什么话。 他莫名其妙想起了雪地中那句得不到回应的承诺。 “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会对你好,总有一天,没人能再瞧不起我们!” 禅院甚尔——加茂伊吹一笔一划地写出这个名字。 他写字时很小心,速度就难免慢了下来,等终于把所有假名写下后,属于“禅院”的部分已经消失,只剩“甚尔”还留在桌面,最终也随着窗口抚进来的风慢慢干涸。 这样的场景触发了他的某种联想,他开始不切实际的思考一个问题:既然禅院甚尔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咒术师的世界中立足,那该如何才能让他脱离禅院家的约束,真正随心所欲地做个普通人呢? 加茂伊吹突然有些激动,他直直盯着隐约只留下水痕的位置,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终于摸清了些许门路。 他想见禅院甚尔一面,以防禅院甚尔忘了他是谁,就稍微提前计划了一番。加茂伊吹初步决定故技重施,从五条家离开后在东京暂留几日,试着碰碰运气,提醒神明帮帮他。 为了身负得偿所愿的福气加持,加茂伊吹觉得该找个机会在五条悟面前表现一番,以提高自己的人气。 他托送餐的佣人帮他为五条悟带句话,问问总监部的调查进行到了哪个阶段。五条悟很快给出了回复,倒并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邀请他到前厅去参加晚宴。 ——五条悟大概是以为他待得太无聊,打算为他找点事做。 相比御三家的其他两家来说,五条家算是地广人稀,即便加茂伊吹每天敞着门坐在门外,至今为止也没见过五条悟外的其他五条族人。 与这种情况相对应的是本家人较安静的性格。 听佣人形容,家中的主人们好在对人并不苛刻,虽说绝不饶过犯错的部下与佣人,日常里却很少有人会做出碰了红线的事情,因此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受到处罚。 这种性格也有坏处,几位主人间的关系能用一句话概括得清清楚楚,佣人说是“客客气气”,加茂伊吹则理解为“亲情淡漠”。 五条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加茂伊吹并不感到惊讶
。 五条悟是咒术界等了百年才出现的六眼术师,上述性格的概括似乎就是参照他本人描画出来的模子,说不清是家人的影响使他变成了这样,还是因为他的喜好使家人都愿意刻意迎合。 “五条家也会举行晚宴吗?”加茂伊吹有些惊讶。 佣人笑了笑:“不是什么大型宴会,不过是禅院家来了与家主议事的客人,招待着吃顿饭而已。” 听见这话,加茂伊吹精神一振。 下午五点半时,他换了五条悟为他准备的葡萄鼠色和服,跟随佣人的指引一路来到了前厅。 快到转角处时,加茂伊吹听见些许细微的脚步声,但显然并不太热闹,想必是宴会还没开始。考虑到到场也只不过是在一群陌生人中干巴巴地寒暄,他让佣人去忙,说自己在这等待一会儿再过去。 也就是倚在栏杆上歇脚的这几分钟,再顺着这条狭长的走廊朝最前方望去,加茂伊吹视线中便多了个预料之中、也意料之外的来客。 禅院甚尔身着黑色和服,披着一件灰扑扑的粗制羽织,此时正站在宽敞的前院中靠近一侧的位置,以一种惊疑的目光望着前方的什么。 加茂伊吹立刻朝他的位置走去,在视线脱离房屋遮蔽的同时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最终落在了五条悟身上。 年幼的六眼术师大概是刚刚似有所觉间转过了头,利落的短发还随着动作晃着,目光撞进禅院甚尔眼中,微微一愣,却连招呼也没打,又朝回转了半圈,最终落在了加茂伊吹身上。 “你来了。”他声音不大,大家却都听得分明。 禅院甚尔同样转头朝加茂伊吹看过来,刚收敛起来的惊讶表情就又浮现在脸上,很快又变成稍带玩味的笑容。 他低声乐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看热闹还有意外收获。” 加茂伊吹知道五条悟不会愿意做别人口中的热闹,但也没替人反驳些什么,同样笑起来,说道:“六眼术师都已经长到七岁了,现在咒术界最大的热闹是我才对。” “你落伍了。”加茂伊吹笑了他一句。 男孩边朝五条悟挥手,边走到禅院甚尔身边,悄悄扯起他的袖子,带着他一起融入陌生的环境之中,抹消那种与在场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禅院甚尔低头看着那只牵住他袖子的手,白皙到显得病态的颜色在灰黑色的外袍上更是到了刺眼的程度。 他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并没说话,或许是想看看加茂伊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真的顺着那股力道朝前走去。 似乎是没想到两人竟然会认识,五条悟无意识地微微歪了下头,然后便重新跟上母亲的脚步,进入前厅时向佣人低声交代了两句,这才继续朝里走去。 如果五条悟愿意,他显然能将一切人情世故方面的琐事处理得非常完美。 加茂伊吹与禅院甚尔不过是刚走到门口,佣人便带他们走到了两把相邻的椅子前,应该是在五条悟的指示下临时对座位顺序有了部分调整。 已经到位的女人与孩子又等了一会儿,谈好合作事宜的五条家家主与禅院家长房才从某处姗姗来迟,两人落座,宴会终于开始。 如传闻中一样,可能也受到了人数与规模的限制,这顿晚饭比加茂伊吹所参加过的其他宴会安静得多。 这样不过分吵闹也不过分冷清的气氛,加茂伊吹喜欢,五条家也喜欢,禅院家并非主人,不喜欢也要表现得很喜欢。 把无聊摆在面上的家伙只有一个,就是坐在加茂伊吹身边的禅院甚尔。 加茂伊吹之前吃了个梅干,此时还含在口中,咸味化没了大半,就成了个少动筷子的借口。他常常侧目去观察禅院甚尔的表情,将对方不屑于掩饰的所有心思尽收眼底。 他想和禅院甚尔做朋友,想多了解些与对方有关的事情。唯独只对禅院甚尔,加茂伊吹有信心保持主动向前的热情。 或许是他的目光实在不容忽视,禅院甚尔终于望了过来。 少年咽下嘴里的食物,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问道:“有事吗?” “我觉得你又想逃了。”加茂伊吹干脆光明正大地看他,“我住的房间门前有好多梅花,你可以去那。” 禅院甚尔一愣,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的一举一动,下意识抠了抠脸颊,想不通加茂伊吹到底从哪看出了他的心思。 他一向不会为难自己,想不通就不去再想,摇摇头道:“五条家又没有小孩儿等我扔树枝,不去。” 见他并不反感自己的接触,加茂伊吹终于笑起来,他说:“如果你真说要去,我会拦着你的。” 禅院甚尔挑眉,加茂伊吹便接着说下去:“你逃到宴会厅外给小孩儿扔树枝,那是日行一善;不给小孩儿扔树枝还非要朝外跑,那是临阵脱逃。” 或许是因为禅院甚尔的年纪与他相差了一个不多不少的数字,也或许是因为他早就在对方面前展现过最不值得被人喜欢的模样,与禅院甚尔说话时,他总是不自觉地感到开心,说话时也更少年气些。 “胡说八道。”禅院甚尔笑了,咧开的嘴角将显眼的疤痕分割,“你喝酒了吧?” 加茂伊吹当然没喝酒,他只是莫名其妙便想要这样说,嘴比脑子动得快,心中的想法便倒豆子一样都铺在了禅院甚尔面前。 “我确实是随口说的。”加茂伊吹眉眼弯弯,“因为我不敢逃,如果你逃了,我就又要很长时间见不到你,我怎么履行之前的承诺?” 禅院甚尔从面前的盘子里夹起一块鱼肉,举在眼前微微眯着眼看,似乎是在瞧上面有没有刺。看来他的确无聊,众目睽睽之下,恐怕整张桌子上也只有他一人能做到这事。 过了一会儿,他一
口吞下鱼肉,说道:“快忘了吧,你自己都顾不好自己,我也没把那句话当真。” 加茂伊吹并不气馁,他说:“你果然听见了。” 吃完这顿饭,加茂伊吹神清气爽地返回房间,因在席间与禅院甚尔说了太多话,情绪一直处于十分高涨的状态,至今还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他没有第一时间进屋,而是坐在廊下借着月色看花。 听说这片小小的梅花林是五条家园艺师的试点作品,如果开花好看,接下来就可以在家中的其他位置照同样的方法栽下树苗。 来年此时,院子里应该是一片绕房而生的花海,即使只从院墙外经过也能嗅见香气。 加茂伊吹想,虽然这景色是五条家独有的,但如果他那时能和禅院甚尔成为朋友,梅花开时,两人可以到东京的什么公园里一起赏花。 加茂伊吹又想,若是禅院甚尔真的有朝一日能够脱离禅院家,只要对方能过得开心,就说明这世界上总有例外,远离所谓的主线剧情也不一定会落得悲惨的结局。 加茂伊吹还想到…… ——主线剧情! 他只觉得脑海中像是被人猛地敲了一锤,让他立即开始耳鸣。 他还想到,他怎么会这样做! 前脚刚通过与禅院直哉的对话将人设努力朝与五条悟接触时的模样靠拢,今天又因为见到禅院甚尔而得意忘形起来,或许是太高兴,或许是太不设防,他竟然在宴会上说了那么多与人设并不贴合的话。 精心营造的表象又因为一时疏忽变得乱七八糟,加茂伊吹甚至分不清此时头痛欲裂的感觉究竟是对他崩坏人设的惩罚,还是刚吹了风的自然反应。 “加茂伊吹在这种情况下会产生这样的心情”,这句话像是时刻保持在狩猎状态的猛兽,总会在他的兴致抵达最高峰时猛然出击,将他一把搡下山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错的?到底是一开始还是宴会中?他努力思考,却难以得出答案。 在禅院甚尔面前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这个事实带给加茂伊吹的不仅是身体上的痛苦,更是心理上的打击——他明明一直想在禅院甚尔面前做得更好,却一次又一次搞砸两人本来就十分难得的相处机会。 加茂伊吹扶住额头,他想回到房间休息。 现在没有让他人气增长的方法,将五条悟从卧室中喊出来陪他闲聊恐怕只会适得其反,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睡眠之上。 头痛总有停歇的时候,如果能趁那时尽快睡去,他说不定还能平安熬过这个晚上。 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眼眶,他终于站直身体,也正是在此刻,他与骑在墙头上笑着看他的少年对上视线,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少年见他在人后竟然是这副狼狈的模样,表情有些惊讶,他玩笑般开了口。 “刚才就想问了——双重人格?” 加茂伊吹全身都在颤抖,他想叫那人的名字,却甚至无法发声。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脑海中的杂乱声音轰然停止,最终只剩了一个念头。 ——禅院甚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