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身上的温度像是一个小火炉,房间里的温度适中,这温度落在他腰上,他只觉得烫极了。 他伸手打开床头灯,侧过脑袋看她。池零露还在睡,睡梦中的她始终紧锁眉头。 他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果然发烧了。 温砚岭忽然觉得池零露就像一个脆弱的玻璃,禁不住一点儿风吹日晒的。想到她胃不好还跑出去喝酒,他又觉得十分生气。 温砚岭认真注视着她,随即,拿开挂在她腰上的胳膊,起身去客厅医药箱里找退烧药,又接了杯温水,回房间喊她吃药。 可她大概是难受极了,也可能是醉酒后脑子不清明,不知道自己是否清醒,是否听见别人的声音,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 温砚岭又唤了她一声,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试图将她唤醒。 被唤醒的池零露仍旧不愿动弹,一双漂亮的眼眸仿佛盛了水,眼角挂着泪花,整个人蜷在床上,看起来委屈极了,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动物。 “起来吃药,再烧下去明天就起不来了。”温砚岭坐在床边,低头看她,一把将她扶起,把水递到她唇边。 池零露大概是真的不舒服,费了好半天才把药吞下去,然后窝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呓语。温砚岭搂着她,努力地分辨她说的话,却什么也听不清。 过了一会儿,她便躺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温砚岭看了她一眼,轻手将她放倒在床上,然后听到她很轻很轻地喊了声:“妈妈……”表情痛苦至极。 温砚岭的眸光闪了闪,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帮她把被子掖好后,又看了她一会儿,才重新躺下。 秋疏桐夜里睡不踏实,翻来滚去的,浑身不适。再次醒来时,她手一伸,发现床的另一侧已经没有人了。她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8点整,她心下一跳。 她惊恐地坐起来,脑袋仍有几分晕乎,刚揭开被子,就看到一旁温砚岭不知何时为她准备好的新衣。秋疏桐拿起去洗手间匆匆忙忙地换好,走到门边,听到外头传来温砚岭的声音:“嗯,她也过来了,昨晚发烧了,还没醒。” “你签证下来的事跟她说了吗?” “还没有。” “那你得抓紧告诉人家,才结婚这么几个月,就要异地。砚岭,说实话,妈妈觉得你这么做不地道。” 秋疏桐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稍稍松开了一点儿劲,她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盯着原木色的门板,等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门外站着温砚岭同他的母亲——朱婉微。 她穿着浅蓝色的裙装,胸口别着一枚祖母绿胸针,头发随意地挽着,斜插着一枚木质发簪,整个人看起来端庄秀美。 朱婉微出身于商人世家,世代从商,在大学期间认识了同样家境的温平。大学毕业后,两人就结婚了。不到两年,就生下了儿子温砚岭。 朱家和温家都是燕城有名的商家,门当户对。外人都以为他们的长子会继承他们的衣钵,孰料,高考过后的他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从医,属实令人惊讶。 不过大家认真想了想,又感慨起他们夫妻二人的开明来。 朱婉微一直自诩为开明的母亲,无论温砚岭做出何种决定都会支持他,她也一直是这么做的。直到那时生病住院,公司遭受重创,温砚岭忽然有一天过来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儿子结婚,做母亲的自然是替他开心的,可温砚岭却说她是一名艺人,并且从未带她来过家中。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有些怀疑,这个儿媳究竟是否存在。 后来,她曾让人去做过背景调查,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知晓她家境的同时,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有关她平日作风的风言风语。说实话,她对这个儿媳的印象说不上有多好。 朱婉微向来不怎么看得惯娱乐圈的人,又或者说,她觉得这个圈子太乱,太浮躁,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是一辈子都不会产生交集的人。当时她甚至有些生气,气儿子明智二十多年,却糊涂于这一瞬间。 可如今见到池零露本人,她又直觉她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同,脸上表情逐渐由震惊转为平和。 这天温平有事不在,温砚岭给他母亲介绍自己的媳妇:“妈,这是池零露。” “池零露,这是我母亲。” 秋疏桐迟疑数秒,轻声喊道:“妈。” 朱婉微朝她走近一步:“听砚岭说,你昨晚发高烧,这会儿感觉怎样?要不要去医院?” 秋疏桐摇摇头:“我已经好多了。” 但她还是听出了她微哑的嗓音:“早上胃口怎样?我
做了皮蛋瘦肉粥和海棠糕,要不要尝点儿?” 秋疏桐点了点头。 “我做的海棠糕味道比较甜,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 “吃的惯的,幼时我总爱吃味道偏甜的。” “那就行,我怕你在英国长大,不喜欢吃这些。” 闻言,秋疏桐稍稍顿了顿,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平静道:“我很喜欢吃。” 她们聊得挺愉快,一旁站着的温砚岭静静地听着,忽然朝她伸过手来,秋疏桐没料到,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一步。 温砚岭的手停在半空,像是始料未及,但他只是顿了一下,还是往下落了点儿,放在她的脑门上。 他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过后道:“是不烧了,最近饮食清淡些,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秋疏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呆愣地点点头,在朱婉微看来,却觉得他俩感情甚好。 是在上了饭桌,秋疏桐才看到从卧房里慢悠悠走出来的温颐娴的。 今天是周日,所以她起得比较晚,一身家居服,睡眼惺忪,看了好久才认出她是池零露来,连忙高声喊她:“姐,我认识你,你是池零露!” 秋疏桐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凭借那姣好的五官眉眼,她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女孩是温砚岭的妹妹。 温颐娴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过来,一脸兴奋地看着她:“姐姐,我昨天看了你的直播。我本来准备换台的,碰巧看到了你和冯嘉哥哥的对手戏。我就知道我磕的‘风铃’p是真的,你们是真的吧?” “什么真的假的?”朱婉微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洗漱完就过来吃早饭。” 可温颐娴仍不放弃,继续抓着秋疏桐问:“是吧是吧?你们是真的吧?” 正当秋疏桐对她回以微笑,准备笼统地给予一个回复之时,温砚岭走了过来,一把扯开他妹妹的手:“假的,你不要做梦了。” “还有,叫什么姐姐,她是你嫂子。” 温颐娴看看温砚岭,又看看秋疏桐,显然不信:“你骗人的吧。” 温砚岭懒得理她,自顾自地回到餐桌前。 还在兴头上的温颐娴继续追问:“那嫂子,你和冯嘉哥哥以前是真的吧?” 没等秋疏桐开口否认,就听温砚岭冷冷地开口:“温颐娴,你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家吃早饭了?” 朱婉微也过来劝阻,说不要再为难嫂嫂了,嫂嫂身体不适,让人家吃了早饭再说。 她这才表情讪讪地说好,准备过会儿再问。 大家坐在一块儿吃早饭,谈论的都是些家常话题,温母说了些温砚岭小时候的事。 当时觉得他太闷了,怀疑他有病,还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那时去医院的小朋友都是又哭又闹的,就他安安静静的,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从小到大就不怕上医院,所以后来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名医生。 秋疏桐偏头看他,心想如此家境,父母又都是商人,按理他去继承衣钵、学金融才是正道。她倒是没问出口,但是温砚岭却瞧出了她的心思,只道:“我不喜欢。” 秋疏桐不禁愣了愣,看他一脸平静,便意识到他在回答她心中所想。脑中忽然又闪现出前些日子他同自己争吵时说过的话,她想,他大概是真的热爱医疗这个行业,才没有盲目跟随父母的步伐,去追随一些看起来对他而言轻而易举、往后也不需要多走弯路的工作。 聊着聊着,朱婉微又问了些有关娱乐圈的事,问她拍戏累不累,听人说需要经常起早贪黑的,冬天拍夏天的戏,夏天拍冬天的戏,季节颠倒,超级辛苦的。 秋疏桐摇摇头,说:“还好。” 饭后温砚岭回房看,他今天休息,没事的时候便喜欢待在安静的地方,复盘平时的工作,或者思考未来,思路会变得比较清晰。 秋疏桐无事可做,就跟着他一块儿进了房。房里有一张大沙发,秋疏桐走过去坐到他身旁,温砚岭并没有阻拦。 他在复盘一些东西,兜里的手机铃声蓦地响了起来。 是厉词安,他在考虑了一整晚后,还是选择打电话过来问问情况。 温砚岭直接划开了接听键,问他有什么事。 “砚岭啊,你跟你老婆还好吧?” 温砚岭:“” 厉词安没在意他的沉默,几乎是自说自话地问出了他想要问的问题:“昨晚没吵架吧?” 他昨天幸灾乐祸地给温砚岭发消息,刚开始只是看个热闹,谁让他温某人嘴比手术刀还硬呢。后来看他匆忙赶到,又一言不发地绕过他、走到池零
露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那一下,他心想,坏事了。 他看热闹事小,毁一桩婚罪过可就大了。况且他多多少少知道些他俩的事,感情本就不深厚,他还去添一刀,真是要了命了。 长时间的静默令电话那头的厉词安不免紧张,他轻声问道:“真吵啦?你俩闹掰了?” “没有,你想多了。”温砚岭随口道,一点儿不提昨夜的事,二人又聊了一会儿,才挂断电话。 一旁的池零露还在看手机,像是全然不在意他刚刚说的话。 楚恬给她发来消息,告诉她最近几天没有工作,让她好好休息,微博上现在太乱了,提醒她不要登录微博账号。 秋疏桐问她:【怎麽了?】 楚恬便告诉她:【因为你昨天的热度比较高,星旅便趁机营销了一波,这在行业里是特别正常的。趁热度高,刷人气,对你而言,百利而无害。哪知周苡洁那边看到了,觉得我们在拉踩,本来我们就是对家,他们就买了一堆数据黑我们。然后粉丝就开始掐架了,评论里各种控评、黑图,删都删不干净。本来我觉得这已经是极限了,哪能料到冯嘉的粉丝也杀了出来,他们本来就看p粉不爽,连带着看你也不爽,便加入了战斗,现在你的微博已经没法看了,广场更是一言难尽。】 秋疏桐沉默了几秒,她不太理解这些行为,只回复道:【那我最近就不登微博了。】 她本来也不怎么沉迷于手机,又回了几条消息,便收起了手机。 秋疏桐环视一圈,问温砚岭:“我可以看架上的吗?” 他瞥了眼池零露,无所谓地说:“你随意。” 秋疏桐来到架前,温砚岭注意到她拿下了一本《中国近代史》,觉得挺稀奇。 秋疏桐静默地坐在一旁翻阅,看一部不屈的血泪史,残酷、艰难、勇敢,百年仿佛大梦一场,可是华夏儿女在这百年来始终奋勇抗争、自强不息,意气风发、永怀家国。 过了大概半小时,温砚岭偏头看她,看到她面上的泪痕,自己却浑然未觉,他给她递过去一张纸巾。 秋疏桐呆了呆,轻声说了句谢。 他又递给她几粒药,秋疏桐看了好几眼,眼里带着几分戒备地问他:“什么药?”不愿去接。 温砚岭拿药的手顿了顿,心情忽然变得十分复杂。 眼前这人,睡着时会全身心地依赖自己,清醒时又一脸防备,生怕自己伤害她,莫名其妙的,也不知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他装作不在意,可这防备的眼神,当真有些伤人。 温砚岭平静地回视她:“治肠胃炎的。” 秋疏桐又问:“真的吗?” 温砚岭拧了拧眉:“你昨天发烧了,你不记得了吗?” 过会儿,又补了句:“池零露,你的防备心向来只针对我吗?” 秋疏桐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明白“向来”这个词源自何处,无言地看着他,可温砚岭却在她的沉默中往旁边坐了些。 二人没有说话,温颐娴做完作业跑了进来。平时她都不好来她哥哥房的,怕影响到他,谁让今天嫂子在呢。 刚刚妈妈一直在拉家常,哥哥又不让她打扰嫂嫂吃饭,导致她一直没能有机会跟她闲聊,这不得抓住机会嘛。 温颐娴一下子就挤到了秋疏桐身边,秋疏桐看了眼,又看了看沙发的另一侧,往温砚岭那边挪了挪。 “嫂子,你最近还有别的行程吗?还录不录综艺之类的啊?”温颐娴问她。 “这两天应该不会录,打算休息几天。” “那也挺好,那你就住在这里吧,我平时一个人无聊死了,哥哥又不爱理我。你住家里,我们能有话聊。” 秋疏桐看着她,又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温砚岭,忽然特别理解这个小孩,可她还是拒绝了人家:“这恐怕不太行。昨天过来得匆忙,忘了家里的德牧了,再待一晚,它怕是要闹了。”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温颐娴颇为遗憾地说,沉默半晌,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嫂子,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签名?回头我得跟我的同学们炫耀去。” 她没有拒绝,温颐娴便飞快地跑去房间,拿来纸和笔。 秋疏桐习惯用毛笔写字,钢笔于她而言,只是便捷罢了。她一笔一划地写下“池零露”三个字,将签名纸还给她。 碰巧被进来送水果的朱婉微看到了,仅仅只是三个字,但她的字迹刚劲有力,笔锋走势极具风骨,细看犹有碑帖之风。 朱婉微一愣。 她发现自己的直觉
果然没错,池零露并不是她以为的娱乐圈那些顽劣挂的艺人,修养谈吐、礼仪姿态都与之前调查的不一致。 她忽然觉得之前请的人不太靠谱。 签完自己的名字,温颐娴又问她:“嫂子,我刚刚查了下,j也是你们公司的,你下次遇到陆离,能不能帮我要一个他的签名啊?” 秋疏桐并不认识他,但她觉得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点点头,说:“有机会的话,我会帮你要的。” 一直沉默的温砚岭,直到回去的路上,才同她说:“你不用管温颐娴,她年纪小,对你们这行感兴趣,觉得光鲜亮丽的。很多东西她不懂,但她这个年纪还是得以学业为重,你不要助长她追星的劲头。” 秋疏桐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聊这些,但她觉得温颐娴只是喜欢他们罢了,并没有多过分,便说:“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之后二人一路无言,秋疏桐没提温砚岭刚才为何生气,温砚岭也没问她需不需要回一趟她妈妈家。 还有很多本打算今天说明白的话,一时间都没了说出口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