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府城多奇事,都尉府的马首尚没个子丑寅卯,亲家虞宅那边又突然传出闹鬼的风波,真是背到一处去了。 “什么亲家,都闹掰了你们不知道?” “嘿闹掰得好,我就说那个虞十三不是闲得下心做得了主母的人,少都尉看上她,怕不是早上起来没洗眼睛。” “啧,这你就想当然了。并非周家看不上虞家,是虞家看不上周家,听说虞十三死活要退亲,少都尉没办法才答应。” “这丫头是疯了吧?” “就是说啊,能跟周家结亲,她不去庙里烧高香,还要退亲,真是非疯即傻。虞大人若还在世,看到这一双儿女如今这般,只怕宁可死了干净。” “你们——”同在屋的年轻人勃然,手中本被攥得皱起。他隐忍多时,原本想听听虞家出了什么事,却不想听了一耳朵关于虞南珠的亵渎之辞。 江宗延要跟他们理论,潘悯及时把他拖出屋,说道:“你何必跟他们计较,说不准他们连虞家姑娘的面都不曾见过。” 江宗延听他这么说更来气了:“面都不曾见过便能如此诋毁人家姑娘?这若是见过,怕不是要……” “要什么?要跟你一样?”潘悯板起脸,“行远,你最近确实有点不对劲。我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你……可你不能只见其美色而不见其里啊!” 江宗延一愣,脸上余怒未消,气鼓鼓问:“忧民什么意思?” 潘悯眉头皱起:“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哪还像个温雅的读人?我看前人说得一点都没错,美色误人!” “她并没有误我。”江宗延扭头就走,但走了两步,肩头忽然垮下来。 潘悯跟上去:“你要想想,你的婚姻大事,是你一个人的婚姻大事吗?没错,阁老的确对昔年的虞大人格外青睐,也嘱咐你帮衬虞锦绣那块烂泥,可你敢跟他说你想娶虞南珠吗?” “我……我又没说我想娶她。”江宗延陡然没了脾气,嗫嚅道。 潘悯哼了一声:“没有最好!” 可这番话确实命中了江宗延要害,正因为他心里清楚祖父不会允许他娶虞南珠,所以潘悯的话更叫他难堪羞愧。他真没想过娶人家吗?他只是不敢想。 潘悯叹气,收敛不悦,伸手拍拍好友的肩,劝道:“你我应该把精力放在明年秋闱上,大丈夫功成名就,何患无妻?” 江宗延点点头:“我省得。” “走吧,还要替夫子探望虞锦绣。”一想到要去看虞佑君那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潘悯生无可恋,“待会我不跟他说话,你交代完夫子的话,我们就赶紧走。” 江宗延苦笑:“他又没惹你。” “你不懂,我有时候真想替虞大人狠狠抽他一顿。”潘悯道。 江宗延张了张嘴,想替虞佑君说句公道话,人家最近很有长进了,只是碰上倒霉事断了腿才告假没去学堂。这才几天呀,潘悯就恨铁不成钢了,不过说回来,这也正是潘忧民的可爱之处。 “走吧,去探病总不能两手空空,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两人原本打算在屋挑选几本有益虞佑君的,可是没挑完就听了一耳朵闲言碎语,便只好换个地方。却不知他们走后,那番闲言碎语慢慢换了另一个风向。 “……嗤,你们知道个屁,周虞两家退亲之事,这内里可不简单呢!” “哦?怎么个说法?” “还不是少都尉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呗。”那人促狭地发出几声笑,扬起一副粗眉,“不知诸君可曾听说过,都尉府里住了个天仙一样的姑娘……” 一番添油加醋的说辞令屋里一群酸生们齐齐抽了口冷气:“这……没想到少都尉也有如此风流韵事。可是美色当前,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要我说,还是虞家那位太小气了,这样拈酸吃醋的性子,如何替少都尉主持中馈,令他无后顾之忧?” 粗眉的男子翻了个白眼:“啧啧,这位仁兄倒是大方,阁下可有妹子?你妹子若还没过门,准夫婿就打算纳妾,你可咽得下这口气?” 生哑然片刻,悻悻地又强词反驳:“……那,那也不是非退婚不可,闹到如今人尽皆知的地步,大家颜面岂不都不好看?” “颜面?颜面值几个钱?有小命重要?” “这,怎么又扯上人命了?” “哎,你们真是无知小儿啊……周家要真是个干净人家,怎么会突然摊上马首这事?要我说,幸好虞家断得及时,否则虞大公子岂止断条腿,家里区区闹个鬼而已,怕是得重蹈覆辙,再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咯……” 那人说完,摆袖离去。 <
r> 这时,终于有人认出他,指着他的背影嚷道:“这,这不是在西城支摊十卦九不准的毛半仙吗?” “什么,什么十卦九不准?” “就是十卦里必有一卦泄露天机!” “……” 江宗延与潘悯最后在另一家屋挑了几本关于策论的集子,又命家仆回府取来几样滋补药材,去往虞家。 听说虞家最近闹鬼,虽不信怪力乱神,但两人行至门前还是不约而同地踟躇起来。虞家这座宅子放到今天才有闹鬼的传闻,确实挺稀奇的,两人仰头看眼前门楼,无论用料或样式,不过寻常富贵,烈日炎炎下,觉不出半点妖魔鬼怪的阴森。 不过只是站了站的工夫,身边就来来回回了几拨神叨叨的道人。两人忽然间相视一笑,不禁觉得刚才的想法荒谬,这大道人间,何来妖魔鬼怪?便笑着进门去了。 一进门,吓一跳,虞家偌大的庭院挤满了道士和尚,甚至连不涉捉鬼的麻衣相也来凑热闹。 来宝发现他们,过来将人往里引,机敏道:“二位公子是来瞧我家大公子的吧?这边请。”说着领到稍空些的垂花门前,另叫来一位得体的婢女,匆匆告罪走了。 江宗延不觉往来宝去的方向望,问那婢女:“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婢女道是这二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便叹气:“说出来怕叫两位公子惶恐,我家大公子身边有一位二等家仆,这回遭马殃差点去了条命,我家姑娘好不容易叫人救过来,谁曾想他……他竟然变成了一匹马。” “什……什么?”两人面面相觑,以为自己没听懂,“变成了马?” “是呢。”婢女摇摇头,“不会说话,只会马叫,也不会两只脚走路,还吃干草……连伤口流的血都是一股子马膻味。” 江宗延:“……” 潘悯:“……” 婢女皱着眉继续:“来吉是给大公子挡祸才会遭此大难,我家姑娘说什么也不肯把人丢下不管。这不,快把全兹州的道士和尚请来家里了,只要能把来吉治好,把那什么马面请回地府,掏多少钱我们姑娘都不在乎。” 江宗延瞪眼:“马……马面?” “是啊,那东西是马,不就是牛头马面里的马面?” 江宗延:“……” 婢女:“这一到时辰,来吉还要到处找东西,找不见能哭一宿。二位公子来得正好,若再晚些,等太阳落山,他就要在屋里又哭又叫的了,这要是吓到你们那便是罪过了。” 潘悯觉得这事太过荒唐,问:“他找什么?” “不知道,大家都想知道。或许找着了,来吉就有救了。” 江宗延咽了口唾沫,指了指道士们进去的一处院子:“你们姑娘,在那里?” 婢女:“是,姑娘这几日都在见这些高士。” 江宗延:“哦……” 不知怎么的,当日院外惊鸿一面又浮到眼前。阳光热忱,少女毫不顾忌地露出藕臂,朝虞佑君扬手。这样热烈鲜活的姑娘,怎能被这些荒唐缠身?她心里该多苦啊…… “行远!”潘悯见他走神,怒其不争地捏住他手臂,“我们该去探望虞兄了!” 江宗延脸孔一热,慌乱地收回眼神:“哦哦,是,走吧……” 此刻,有人影从内院浓荫下一闪而过,先他们一步,闪进了同泽园。 ------------------------------------- 虞南珠在外厅屏风后接连换了几个姿势,几天下来,她怀疑自己也要变成半个神婆了。一会来个道士说她家这个园子要改,那扇门要挪,一会又来个秃头说她身边哪个人不干净,与她跟大哥犯冲……还有一拨四处摆祭台捉鬼,请她喝符水的。 哎,自己的主意,再馊也得忍下去。 还好聒噪无趣之中还有人能陪她解闷,虞南珠托着腮帮子,展开刚刚丁卯从后门递进来的纸,上头画满了小人。 这是什么意思? 虞南珠勾起兴致,定睛再看,那些小人都只有头颅躯干与四肢,每个动作不大一样,却还挺连贯。 “原来是套拳法……”她明白过来,迫不及待地递给琼枝看,“琼枝琼枝,快看,严都督给我画了套拳法,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琼枝犯难:“啊……都督是嫌姑娘手无缚鸡之力?” 虞南珠嗔道:“瞎说。” 就在这时又有人从后门急匆匆进来,走到虞南珠身边道:“姑娘快去同泽园看看吧,潘江两位公子来探望大公子,大公子非要叫人抬着他,
带两位公子去逛园子,拦都拦不住。” 虞南珠脸色大变,朝琼枝丢下话:“你留在这里。”便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