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城再睁开眼时,入目,是一张容颜俊逸的脸庞,头束玉冠,目光坚韧,一身月白长衫潇洒落拓,气度高洁。
楚煜城怔怔的,口里喃喃自语:“皇兄?糟了,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鬼差大人网开一面让我临走前来给你托梦?也罢了,皇兄,父皇和母后那里我不能尽孝了,您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到了地府我也一定给他们磕头,另外,我从小到大攒了不少金元宝,就埋在我王府花园的……”
心绪万千,眼角湿润,正在真诚热烈向皇兄交代遗言的楚煜城话说一半,忽然愣住,因为他发现,温和干练的皇兄身后,竟赫然站着另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玄色衣衫,眉眼精致,脸色苍白,他不像别人那样老老实实的束发冠,而是半扎乌发,额头上束着一条玄色抹额,且抹额中间亦不像他人坠玉,而是缀着三颗血红的珊瑚珠,与他那绢狂淡漠的眼神相映,十分抢眼。
这付模样,这个打扮,不是那自小乖张难驯的楚玚是谁?楚煜城额上霎时一阵冷汗,不会吧,自己是不是走错梦了,这咋托梦托到他这来了?
却不想楚玚看着呆如木偶的楚煜城,却只是弯唇一笑:“殿下咋不说了?属下还等着听您家金元宝埋在哪儿呢!”
“楚玚!”楚煜城环目四顾,总算反应过来,一脸大怒,“你耍我?”
楚玚弯着眼睛笑。
一旁楚煜白却是无奈:“是你自己已经昏迷十个日夜了,醒来分不清生死,怎么能怪别人?”
楚煜城从小到大最听兄长楚煜白的话,见他开口,嘴巴一扁,不好再说什么。
可没成想,下一瞬,原本还虚弱苍白的人眼神霎时一变,急忙从榻上起身,像是想起一件什么十分了不得的大事:“糟了,十个日夜?她不会已经被那傻校尉给砍头了吧?”
***
雪,这次不是雪粒,而是飘逸如绒的雪花,伴着冷风,落到那个隔着木制囚笼栏杆向外伸出的纤细素手上。
贺云璃想,这是十天里,下得第六场雪了。
“喂!你不冷吗?”旁边的囚犯实在不解,前几天有士兵搬东西不注意,刮坏了他们这个关押囚犯的帐篷,可一个用来关囚犯的帐篷,会有何人在意?所以一直无人修补。
这几天,囚犯们都远远瑟缩在一角,抱团取暖,可唯有这个那天忽然被押来的流放犯,不止身体瘦弱,且是个女人,倒像无知无觉似的,全然不拿那个破洞当回事,连木栏杆都结了厚厚一层冰,她倒总还跑那破洞旁边去,一脸若有所思的望地望天。
‘冷吗?’贺云璃低头望了望自己手中的雪花,果然,长久不化。看来,她在穿越到这贺云璃身体里的同时,也莫名为她带来了一些原本属于殳瑶,一个神女的特质。比如,身体偏寒,且她并不是很惧冷惧热,更比如,她依旧可以只用一个眼神,便可让忠诚纯真的动物们,对她俯首称臣。
“末将该死,殿下,我当时真的只以为这四天里是她绑架的您呢!所以特地把她关了军牢,等您醒来,狠狠处置她给您解气,我是真没想到是她找到的您啊!”
军营外由远及近的传来校尉惊慌愧疚的声音。
紧接着,又响起一个暴喝:“你混帐!我堂堂七尺男儿,被她一个披着草席、弱不禁风的流放女犯绑架?你到底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我?”
“没!末将不敢,末将真的不敢!”校尉快哭了。
话未落,军营帐篷被人猛的撩开,几个身影急急鱼贯入内,并霎时带着更多的冷风与雪花,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喂!贺云璃!”
楚煜城一踏进帐篷,就几步跑到囚笼角落里,对着那个蹲成一团人堆似的囚犯群前大喊:“贺云璃?还活着呢吗你?”
身后的楚煜白被他的声音弄的一怔,眼神满是不可置信:“煜城,你刚刚叫谁?”
不想,还未及楚煜城回头答他的话。
囚笼靠最里侧,一个正站在从身旁帐篷破洞呼呼灌着冷风冷雪的小影几步走了出来。
“还活着呢。”她声音平静,淡漠如烟。
楚煜城看到那个熟悉的脏兮兮的小影,总算长舒一口气:“活着就好,害得本王还白担心你,那你过来,我……”
“楚玚?”忽然的,那个原本一直平静淡然的小影忽而表情微动,几步向前,双手搭在前方囚笼的木栏杆上,一脸惊喜,“你是……楚玚?”
刚刚才慢吞吞踏进帐篷的玄色身影霎时一怔,珊瑚珠点缀的抹额之下,一双黑眸微眯,似是认出了眼前囚笼里正在唤自己的人,那个假郡主。他的声音冷漠且厌弃:“是你?”
“是我!”贺云璃明显会错了意,此时简直语带哭腔,一向平静淡然的她难得语气激动到微澜,“好宝贝儿,我来找你了,乖,这就随老身回家去!”
整个帐篷霎时一静。
面色苍白,喜怒不定的贵公子黑眸一怔,眼神骤然冷了下去:“……”
那一天,风雪很大,军营很冷,半明半暗的营地囚笼里,楚玚差一点在初次再遇贺云璃的同时,就一剑砍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
可此时此刻,满心满眼只有再遇欢喜的殳瑶却并不知楚玚满脑子的杀意,她的眼中,风雪变幻间,只有那一只憨态可掬、朱红皮毛的小灵狐。
千年前,殳瑶初见穆玄之时,正是她作为一个神女最不体统之时:那便是,为情所伤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