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簌簌,贺云璃低眸,目光平静的看着倒在雪中的楚煜城好像渐渐失了神识,大雪转瞬埋了他半面侧脸。
她单膝跪地,伸出指尖于他鼻下探了探,仍有气息。
既如此,他又能说带自己去找楚玚的话……
思量未定,面前一柄冷森森的弯刀横于眼前,刀锋雪亮,锋利非常,骑在马上的羌夷士兵冲他冷森森一笑,露出一口黑黄牙齿,同时说了一连串羌夷族话。
贺云璃听不懂,即使其实现下贺云璃身体里的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大荒神女,殳瑶。
殳瑶是少数几个自上古时期遗存于世的大荒神女,千年前因渡劫飞升失败被封印沉睡,数日之前,她再醒之时,却发现自己已是在如今凡人贺云璃的身体里。
并且殳瑶醒时,神识之中,便已发现自己当下所处的凡人世界其实是个幻境。
这个幻境似假似真,世事难辨。且不说它世道轮回,人物生老病死都有,且独有一样,那便是在这千年之中,这幻境里,似乎只在重复一遍又一遍上演同一出悲欢离合,人物记事,每个人按着既定的人物命运或喜或悲,或生或死,完成自己的命运后,魂入轮回道,再投胎时,仍旧是这幻境的那一个人,那一张脸。
直如早前殳瑶游历人间时,看到的那戏台上的戏本子故事一般死板,从无偏差。
殳瑶有些奇异,她是沉睡许久不假,可哪怕人在大荒时,也不曾听说哪有仙友有能造出这样一番如假似真的幻境的本事,且幻境锻造通常需要大量的仙力或神力,维持更是所耗巨大,难道她沉睡之时,有哪位天赋异禀的上古胎精通了灵飞升不成?
可这一点还没想透,她所托身的这幻境中的凡女贺云璃戏本似的命运已然徐徐灌入脑中。
原来这凡人女子贺云璃本是这幻境中候府奶娘之孙女,候府夫人生产时,正赶上地动大乱,奶娘趁机偷龙转凤,让自己的孙女成为候府郡主禇云璃,并将真正的郡主带去乡下,田野间长大。
禇云璃虽自小长在候府,可泼辣懒惰,飞扬跋扈,万人唾弃,是长京顶顶臭名远播的郡主,终在其十六岁时,奶娘猝逝,奶娘儿子一时忘了老娘嘱托带着一家大小前来扶灵,这才让候府夫人偶然见到了与自己和候爷眉眼过份相似的亲生之女贺纯。
于是一朝事发,贺家全族被斩首示众,候府夫人念及多年养育之情给禇云璃留了一条命,改回姓贺,刺配,流放疆梨。
自此,贺云璃这个凡人,短短一世,就此湮灭在这庞大的幻境世界。
也因此,如此一个举足无轻重,人品没下限的凡女,殳瑶刚刚醒转时,对于顶着贺云璃的身份苟活,实在没多大兴趣。
却不想,就在此时,脑中忽入一混沌之音,殳瑶,你可知,你千年前座下唯一的仙宠穆玄,已在不知不觉中化作楚玚被这话本关禁千年了?你难道不想救他吗?
什么?穆玄?提起这个名字,殳瑶心间一痛,穆玄是她身为神女时唯一曾伴她身侧的仙宠。
楚玚?那个在这幻境中活得最为惨烈的凡人叛臣?比之贺云璃,楚玚这个幻境中的凡人寿命虽稍长一些,命运惨烈百倍。他自小于宫廷长大,无父无母,孤独生长,却于阴差阳错间爱上了自乡野间荣归的遗珠郡主禇纯。
无奈,禇纯早与皇子楚煜白两情相悦,约定终身,楚玚为了郡主禇纯倾其所有,却甚至换不回美人的一次回眸,于是情伤至深时,也是在楚煜白授封东宫,即将与禇纯大婚之时,楚玚怒发冲冠,剑指朝廷,成为逆反叛臣。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既然爱得不到,他便只有抢。只是他这个凡人不止情路坎坷,命运也是极差的,反叛事败,他在战场上被万箭穿心,烈火焚身。
殳瑶回忆了回忆,她沉睡近千年,凡人寿数不足百年,那么楚玚体内的穆玄,被人至少,万箭穿心了十数次!
神女怒了!上天入地,还没谁敢这么欺负她的人!于是下一刻,殳瑶猛的醒转,风雪中,她爬起纤细身体,就此,顶着贺云璃的身份活了下来。
面前握着弯刀的羌夷士兵明显已没了耐心,他举刀,打算直接一刀斩了面前这弱不禁风的小囚犯。
可刀锋才举至头顶,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又一声冰冷至极的嚎叫。
是狼嚎!
羌夷士兵们面色一变,转了头,看到不远处微突的雪原山包上出现一队整齐肃杀的狼群。那些狼灰背雪足,狼眼碧绿,为首的狼王通身雪白,体型硕大,正贪婪冷森的望着山脚下的人群。
座下的战马不安的甩蹄走动,原本想要砍人的羌夷士兵也急忙勒缰喝马,士兵们虽然表情紧张,但因自小长在雪原,也深知雪原上的狼□□滑成性,只喜欢围猎落单孤兽,决不会无端端在朗朗白日下攻击他们一队骑马的士兵。
可未成想这想法才刚从脑中滑过,山岗上的狼群便立时如疯了一般俯身冲下山来,战马嘶鸣,有些士兵未及举刀已被甩下马背,御马纯熟的士兵举刀便向攻来的狼群砍去,可狼齿森森,一个不防,便被撕下一大块血-肉!
士兵们早已惊慌不已,有的转身想跑,有的死夹马腹,可连座下的战马也像忽然失了灵性一般,木偶般的一动不动。
一时之间,冰封雪飘,纯白雪原之上,尸野遍地,狼血、人-血,染红雪原,阿鼻地狱般的雪影里,唯有那一抹瘦弱的小影安安稳稳的立于风雪之中,而在此时,她的身侧,那通身雪白皮毛的冷血狼王,如通人性一般,匍匐跪趴于她的面前。
片刻后,雪原重归宁静肃杀。簌簌雪粒很快将无数尸-体掩于茫茫落雪之下。
贺云璃淡眸看了看面前的狼王,轻浅开口:“干得不错!”
狼王低首。
贺云璃转头,看了看仍旧倒在雪里的楚煜城,看他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估计是醒不了了,他这么高大的身材,贺云璃皱了眉,眉心拧成一个愁煞的小小‘川’字。
***
长京。
巍峨高耸,赤金铜环的森严宫门之外,一辆四角挂琉璃灯,宽阔大气的马车正停驻于宫门之前,数名身着绯色官服的朝臣三三两两走出宫门。
“殿下!”有轻软悦耳的声音响起,刚刚走出宫门的楚煜白一怔,转回头,入目便是一道纤细身影,褚纯一身粉白色软烟罗轻纱裙,头梳凌云髻,簪玫瑰并蒂赤金步摇,缓步迎面而来。
“纯儿?”楚煜白眸色惊讶,“你怎么来了?”
禇纯玉质纤纤,粉面含羞:“我听父亲在宫外候旨的管家回府奏报,殿下你自请要前往疆梨,去救瑞王殿下?”
“是。”楚煜白沉声答。
禇纯眸色微震:“可……边关军情紧急,羌夷大军压境,父亲总说,那里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你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