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矶头春水流,朝朝暮暮伴沙鸥。 清河县是名副其实的河多且水清,烟雨孤舟,汀上沙鸥,是有名的景致,数不清的人墨客赴此留下诗篇。 江朝家不远处也有一条小溪,不算出名,平凡且美丽。 娘在那里洗过衣,爹在那里叉过鱼,他和弟弟更是从小在那里玩到大。 找螃蟹摸蚌壳,围鱼打水仗,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叼着马尾巴草看着天上流云,过得十分快活。 只是可惜,阿暮长大后嘴里总念叨着君子端方言行守礼,没意思极了,明明小时候多是阿暮拉着他去玩耍的。江朝他师傅还常说春水寒凉少碰呢,他不也没少赤着脚去摸鱼,阿暮实在是不如小时候有趣。 不过他总有办法让阿暮破功,兄弟俩又会一起打闹起来,一点也没有在外面的冷淡和端方模样。 但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日子了。 那时双亲尚在,家庭美满和睦,江朝跟着据说是江湖神医的师傅学着认草药,阿暮从学堂拿回一个又一个第一,街坊四邻都说这哥俩未来有出息。 少年人最大的苦恼也不过是如何完成师长交代的课业,夜里睡不着觉也大多是幻想着,未来自己如何满面荣光出人头地,如何大有作为名留史册。 又如何能想着,江朝在离而立之年还差好多岁的时候,彻彻底底的,成了孤身一人。 譬如天上冷月,清清寂寂,冷冷凄凄。 江来仰头望月,直看得眼睛酸涩,良久,才重重叹息一声。 他的精神已经不太好了,记忆也有些混乱,便一直按捺着让自己少想以前,不然头疼得厉害。 至于今夜为什么又想起来—— 他低头看向手中紧紧握着的平安扣,那玉的材质不算好,棉多絮杂,上面还有江来熟悉的裂纹。 这是阿暮的平安扣。 他也有一个相似的。 家里不算富裕,娘砍价还价了半天才拿下这一对质地粗糙的平安扣。他和阿暮很喜欢,带在脖子上,从不离身。 而这是富贵哥送过来的。 江来轻轻摩擦着平安扣上的裂纹,说起来,那还是小时候兄弟俩打闹时磕出来的。 脑海里想着傍晚的时候,富贵哥是如何阴笑着递过来染血的平安扣,嘴里念叨着什么江弟弟想你了,要想想自己弟弟的处境。 江来在那一刻怒不可遏,盯着富贵哥如同在看一个死人,金针灌顶在脑子里思索了无数遍,又在最后关头忍下。 富贵哥脸上的神情从惶恐害怕变为得意洋洋。 江来冷眼看过去,嘲讽道,“应该是你的靠山要来了罢?” 富贵哥笑着,没有说话。 江来当晚就拿着药材捣鼓了好一番,看着富贵哥住所的方向,最终还是没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心里一口气却是越憋越狠,翻来覆去睡不着,所幸出门走走,就着月光,也没提灯。 在别人的地盘上走动的地方不多,江来最后溜达进了小花园里。 察觉身后有动静,江来转身回头看。 原来是殷珠提灯而来。 四目相对间,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诧异。 “少当家。” “江公子。” 又是同时开口: “这么晚还不睡?” “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接连的两次巧合让二人相视一笑,也没多问,毕竟各有各的苦恼。 江来与殷珠便隔着距离站着,沉默着看着月色下的景物。 不过也没能撑很长时间,两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便双双离开准备回去了。 有一段路重合,两人并行。 待到花丛中沾染上的味道被风吹得七七八八,江来又闻到了那阵异样的清香。 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思索再三,江来还是开口。 “赵当家身体常有不适,镖局事务繁忙,少当家实在辛苦。” 殷珠此时谈兴不错,“最开始处理的时候确实手忙脚乱,但是赵伯伯都是一点一点揉碎了给我讲的,现在已经熟练很多了,最近还发现父亲写了不少小结放在房里,我受益颇多,常去看看,只可惜没有早点发现。” 殷珠眨了眨眼睛,不过她前几年也不爱看,没发现也是正常的。 “对了,你给赵伯伯开的药,他喝了后身体好多了,这事还要多谢谢你。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药,从房里只取便
是了。” 江来在这方面倒是不客气,点头答应了,他眼下还有更想了解的,“还是要多加注意身体。” 殷珠在这方面很自信,“放心好了,我身体超棒!”又皱了皱眉,“不过最近……” 江来连忙接话,“怎么了,可有不适?” 殷珠是顺口说出那句话的,她最近头时不时会疼一下,不过不会疼很久,也不算什么事,江来问了,她也就直接说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头有时会疼一下,不过片刻后自己就会好,也不算很疼,应该是没休息好吧,不是什么大事。” “我父亲以前也头疼,说不准是传了他的。” 殷珠的语气是轻松愉悦的,江来的脸色却渐渐凝重了起来。 发觉身边的人一直没出声,殷珠疑惑转头。 “怎么了?这是很严重的病吗?” 江来皱着眉,“头疼是很多病症的外在表现,还是要多加注意。听闻少当家将要继任镖局,日后怕是要越来越忙了,明日复明日,生病这事不能推。不知明日少当家是否有空,我到时候再细细诊断一番,少当家也好图个心安。” 殷珠听江来这么一说,也不扭捏,看着前方挂灯明亮,直接伸出手递到了江来面前。 “还真的可能有事啊?干嘛要明天,现在不可以吗?明日杨叔叔应该会到,说不好会很忙……” 说着说着,殷珠也察觉有些不对劲,说话声渐渐低了下来,手又悄咪咪的伸回来。 咳咳,冲动了哈,孤男寡女的,半夜摸手腕,确实不太好…… 难怪说要明天看诊。 江来假装没看到少女冒失莽撞的动作,只说,“身体康建乃是大事,少当家得空喊我过来就行了,不会耽误很长时间。” “那麻烦江公子了。” “无妨。” 殷珠虽不明白江来的坚持,只以为是医者的责任心,想着不好叫人家长时间记挂着,要早些了却这桩事才好。 两人在路口道了别,各自踏着月色回去了。 江来回到自己的小院,便看见富贵哥站在廊柱下看着他,眼神狐疑。 “你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去了?” “见着少当家了,不是说要先夺取镖局的信任?别妨碍我的计划。” 富贵哥满意笑笑,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瞧瞧,稍作威胁,这不就听取命令了? “你有谋算就行。” “我自然有我的谋算。” 江来此时已经走到富贵哥身旁,步伐轻缓。 “我弟弟……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富贵哥一哽,他弟弟?这他怎么会知道?只得把那位大人的话捡拾着半蒙半骗着说了。 “有东西吃有地儿住,还能怎么样呗,你好好表现,江弟弟的待遇自然就会好了。或者你也去劝劝江弟弟,一起为大人做事,那岂不是双重的富贵?” 江来今夜脾气好极了。 好得跟没脾气似的。 “嗯,我知道了。” 富贵哥啧啧称奇,但也没多管,转身就走了。 待到富贵哥的背影消失不见的时候,江来唇色已发白,垂眉看了看手中药纸,颤抖着手把里面的药粉小心叠好。 头又开始痛了。 —— 次日。 果然如殷珠所言。 日升半空,杨隆就带着武馆弟子来到镖局。 杨隆四十多岁,留须,国字脸,看起来颇为严肃,满面笑容使得看起来和蔼许多。 殷珠一早就等候在门口准备着迎接了,此时看着杨隆身后称得上浩荡的武馆弟子,有些不解。 “杨叔叔,这是……” 杨隆拍了拍殷珠的肩膀,“侄女啊,这不是听说你要准备继任武馆,你杨叔我啊,就怕到时候有人看你年轻闹事,是特地带着人来给你压一压场的。” 殷珠要在今年十月份继任武馆,从少当家变成大当家的,这事没怎么瞒着,只是还未对外正式发请帖罢了。杨隆是殷尚的结拜兄弟,这种事自然早早的就通信过。 殷珠失笑,“这么早就准备着啊?杨叔叔,那我到时候排场岂不是很大?” “怕有人会提前闹事呗。” 殷珠还有些疑虑,想要问一问,只是此时杨隆已经看到了慢慢走过来的赵明,便留下一句,“侄女啊,我先去跟你赵伯伯说话,杨起在这儿,你有什么需要
帮忙的尽管找他啊!” 说完又对站在他身旁的杨起使了个眼色后,便上前走几步去跟赵明寒暄了。 杨起是个英武的青年,他对着殷珠温和笑笑,“阿珠妹妹。” 殷珠连忙问好。 杨叔叔以前是一门心思的撮合着他俩,可殷珠实在是无感,只得一直推辞着来保持二人距离。 虽不知这次杨叔叔为什么打消了这个打算,或许是杨起哥寻到了心上人? 不管怎么样,不会一见面就撮合着在一起什么的,实在是让殷珠松了一口气。 看着武馆众人,殷珠和长青忙去安排着。 之前没料到杨叔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先前的准备稍有些不足。 话说,杨叔不会是带了半个武馆过来了吧? 也不担心被别人偷家。 殷珠摇摇头,杨叔准备一向充分,应该是有其他的安排吧。 等会儿去问问也行。 殷珠正在摸着下巴思索的时候,余光忽然撇到说话着的赵伯伯和杨叔。 可惜在殷珠准备仔细看的时候,两人都转过了身离开了。 殷珠怔在原地。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赵伯伯的脸色很难看。 相当生气的那种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