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果真赢下了这一局,接着是江平舟对战渭州白家的次子白山,前者取胜,毫无悬念。这一日的比武就到此结束了,再转过一日,是第三组与第四组的比试。 方恂临到比赛才来,依然用一招打落了对手的剑,而后便不知所踪。不过许翎竹全然没有心思管他,因为下一个上场的,就是她了。 “不用担心,对方来自盛华门,武功平常,你一定可以轻松赢下。”临上场前,林月泉为她打气。 “好,看我的吧。”许翎竹笑笑,她倒不曾担心落败,她只是在犹豫——如此多五花八门形式各异的剑,她该选哪一把才好? 踟蹰半晌,她挑选了一把朱红色的剑。 站在比武台上,朱红色如鲜血映照着她的眼眸,她不禁微微有些恍惚。对面那人对她抱拳行礼,她这才回过神来,也连忙回礼,而后抖剑,刺了出去。 这人实力确实比明秀高出一截,但在许翎竹眼里,仍旧不堪一击。不过她并不急进,招招防守,感受着长剑自手心传来的微弱轻鸣。 师父说过,万物有灵,剑,自然也有灵。 但或许是她从未拥有什么像样的剑,又或许是她功力太浅不够用心,她极少像现在这样,能感受到剑脊处脉脉流过的气息,仿佛微风轻拂,缠绕着她的指尖。 她忽然眷恋不舍——如果这把剑最后没有被人买走,她能求吴掌门,将它送给她吗? 这把朱剑比上次那把银灰色的剑更重一些,她稍微适应了片刻,才掌握了它的重量。朱红色如春花烈烈盛开,她便将长剑舞成了一片花海。她愈发浑然忘我,闭上眼睛,那细微共鸣又更清晰了一些,竟是前所未有的美妙感受。 她只想这一刻,永不停止。 可是,她的对手,却无法坚持那么久的时间。 约半个时辰,那个盛华门弟子的脚步已凌乱不堪,初时剑锋上的凌厉之气也早已消失殆尽。他渐渐握不稳长剑,许翎竹平平一剑扫来,他也接不住了。他只得向后退去,可一退再退,退到了比武台边缘,他重心一个不稳,仰面跌了下去。 许翎竹右手一顿,剑风骤然而止。 她望着地上那人,拱手行了一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忽然有点想念和方恂比武切磋的时候了。 ———————————— 第二轮比试结束,众人热热闹闹地去往乾厅赴宴。参赛者已经只剩下八人,这八人的剑术,个个都不可小觑,众人议论纷纷,猜测着谁会是下一轮比试的胜出者。 林月泉几人也来向许翎竹道贺,直说她有望夺得第四组的第一名。她下一轮对手是白家长子白樟,用的是白家家传剑法,据说也十分厉害。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连忙向林月泉几人打听起白家来。 第三轮比试,果真比先前更加激烈,就连方恂都没有回屋“休息”,始终在一旁观战。明鸢打败了纪袁平,江平舟胜过了明思,方恂走向比武台,台上已有一人,目光始终牢牢锁在他身上。 见到对面的人,方恂略怔了一下。 “是你。”他淡声开口。 “难为方少侠竟记得我。”那人爽朗一笑,“三年不见了。” “我当然记得,滕十二。”方恂语气平静,腰侧沉岚剑缓缓出鞘,“不过,这一次,你仍然会输。” “那可说不准!”滕十二从背上剑鞘内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铁剑,“方少侠,今时不同……呃,昨日,便让你见识一下我重剑的威力!” “请。”方恂目无波澜,右脚斜迈半步,凝眉迎上砍向他头顶的重剑。 这重剑足有上百斤,仅提在手里都难,滕十二却将它挥舞得猎猎生风,着实令人惊叹。然而面对浑厚剑风,方恂的表情没有丝毫慌乱,沉岚剑轻灵如羽,竟将重剑之势尽数卸于无形——相较之下,确实是方恂更高明几分了。 台下,许翎竹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你来我往的二人,半晌才问身边几人道:“那个人,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他不属任何门派。”纪袁平笑着解释道,“他名为滕十二,是一个独自行走江湖的剑客。三年前的试剑大会,他来参赛,正好对上方恂,结果大败而归。许是心里不服气,三年之后,他又来了,还特意去恳求师父,说务必将他和方恂安排在同一组。” “所有参赛者……都对方恂师兄犹恐避之不及,居然有人要求和方恂比试,师父就答应了他。”林月泉在一旁道。 “滕十二原是个武痴,方恂是第一个打败了他的人,他自然会执着于方恂了。”林月清却颇为感叹道,“三年前试剑大会之后,他又单独去找了方恂,说要和他再比一场。那时我正好在,于是听见方恂对他说,他再挑战多少次,也
打不过自己,不如回去苦练三年,下一次试剑大会,再分高下。” “确实像他会说的话。”许翎竹撇撇嘴,方恂这人自视甚高,她已经有所领教——不过,他确实有狂妄倨傲的资本,她技不如人,也实在抱怨不得。 她又转眼向台上望去,方恂正斜刺出一剑,剑锋擦着重剑剑脊贴身而过,剑刃迅疾凌厉,似乎在重剑上擦出了火花。而滕十二明显轻功稍逊,竟略微踉跄了一下,堪堪避过这一剑,又连忙挥动重剑,削向方恂手臂。 方恂却极为灵活,似是早就预料到他这一招,剑锋刺出之后右脚便向左后方一错,身体迅速转过三周,人早已离开了重剑的攻击范围。 许翎竹看得直皱眉:“听你们刚才的描述,这滕十二应该是一个挺厉害的人,可我看他,最多再坚持两刻钟。” “哈哈,他的对手可是方恂,能坚持两刻钟,已经不容易了。”纪袁平笑道。 “滕十二内功深厚,天生神力,却不善使用。”林月清也道,“方恂剑法更为灵巧,先避其锋芒,待对方体力不支,再出杀招,必能一击制胜。” “是啊,看来他是如此打算了。”许翎竹点点头,却仍皱着眉。滕十二内力深厚不假,可方恂的内力,绝对不输给滕十二——他之前几场都是速战速决,为何这次却要兜上一个圈子呢? 于是,她在滕十二终于耗尽了力气,方恂长剑绕过重剑剑风,落在他颈侧,漂亮地赢下了这场比试之后,叫住了似乎要走到院外去的他:“方恂,等一下!” 方恂停住脚步,回过头:“下一场就到你了,你不去准备?” “来得及,我有个疑问想问你。”许翎竹走到他身前,抬眼看着他,“滕十二非常厉害?” “一般。”方恂淡淡道,却也微蹙起了眉心,“何出此问?” 没想到方恂居然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许翎竹顿了一下,又问:“他的内力非常深厚?比起你呢?” “相差无几。”方恂略微思索,“不过,仍稍逊于我……和你。” “那为什么,你偏要绕一个圈子呢?”许翎竹更加疑惑了,她原以为他是忌惮滕十二的内功,所以才采取了如此麻烦的策略,“就算你不去消磨他的内力、体力,你也能赢吧?你应该不需要,拖上足足两刻钟的时间吧?” 方恂看着她,目光似乎微闪了一瞬:“今天,我不想消耗太多内力。”他静了静,“明日我的对手,是你。” 许翎竹怔住了。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竟会是这个理由,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幸好林月泉匆匆跑来叫她,第四组的比试就要开始了,她连忙道了辞,向比武台走去。 ———————————— 白家剑法究竟有多厉害,许翎竹不清楚,白樟的剑法四平八稳,却样样都不出挑。寻常行走江湖,这样的剑法足够用了,可若放到群英汇集的试剑大会,他的剑法确实有些上不了台面。 但许翎竹对他的剑法毫不关心。 她这次选了一把纯白的剑,这把剑,似乎和她全然没有共鸣,只是一块极优雅极轻盈的金属。剑是好剑,就是不对她的胃口。 所以这一次,许翎竹没有再刻意拖延时间。几个回合过后,白樟一剑刺来,剑势分作四路,分别取她四处要穴,她却突然将步子向左迈出一大步,身形快如鬼魅,瞬间绕至白樟身后,长剑已抵在了他后心。 白樟猛地顿住脚步,背脊上倏然冒出一排冷汗,四周观战者也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先前几场,未见这姑娘如何出众,只是剑法轻灵,颇具美感,怎么突然间,竟能使出如此迅疾的步法? 就连吴成思也怔了一怔,才起身朗声宣布:“最后一场,许姑娘获胜。今日的比试就此结束了,尚不到用膳时间,还请各位贵客先回房小憩,或跟随门中弟子,在南青山赏一赏美景。晚宴仍于戌时开始,届时,吴某会在乾厅迎接各位。” 众门派遥遥向吴成思行礼,而后纷纷起身,四散离去。那边沈乾夕和舒泠也离开了院子,他悄声道:“这许姑娘轻功当真了得。” “嗯。”舒泠淡淡地应声。 “那一瞬,我竟没看清她脚下是如何移动的。”沈乾夕一脸惊叹,玉骨扇在掌心轻轻拍打,“你觉得如何?——比起你,如何?” 舒泠静了静,她的刀,是天下最快的刀,那姑娘的剑虽极快——但也只是极快罢了。 于是她淡淡道,目无波澜:“差之千里。” 只可惜,她也终究渐渐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