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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瓷厂后院。 宋熙恒瘫在不知名破棚屋的木榻上,盯着屋顶上的干草,听着前院的一片嘈杂之声。 就像年幼的时候,他曾悄悄地溜进甘泉宫,躺在母妃病逝的那张木榻上,盯着屋顶上摇摇欲坠、露出月光的破瓦。 ‘不必担忧……’ 他在清醒和昏迷间沉浮,一个混在人群里的女声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里,是马上车的那位姑娘,甜而不腻的声音带着真诚的安抚,让人不自觉的放松,尽管那些话都不是对他说的。 - 时间回到三天前,司礼监秉笔高格公公带着父皇口谕快马至扬州府的李氏大宅。 口谕申斥他沉迷玩物、不务正业、不思进取,诘问他身为儿子把对父亲的孝心放在哪里,并命他五日之内进京。 望山跑死马,更何况进京。 接完旨,他连家都没赶得及回,找表兄借了几匹马就带贴身随从和护卫,踩着一串烟尘火急火燎地出了城。 官道上的驿站客房是不要想了,只在换马匹的时候短暂地停留过一次。一行人风餐露宿,除了必要的休息都在不停的赶路。 直到昨天夜里,探路的护卫折返汇报,“九爷,前方需要穿过一片林子,夜里树影太厚,恐怕不便于赶路。” 傅长栩点点头,附和道:“九爷,驿站的普通马体力有限,和李大人家的蕃马没法比,跑了一天了马也需要休息才行。” 傅长栩不仅是护卫长,也是十岁时父皇为他选的贴身护卫,跟在他身边已有七年。 他只得同意就地扎营。 在一片荒芜的旷野和林子的交界处,十五名护卫分成三个小队,两队往前后巡逻去了,他们需要在营地四边撒上驱赶蛇蚁的药粉,暂时圈出一块休息之处。 另一队护卫正在生火做饭,火塘里烤好了肉,行军水壶里还煮上了热茶。 宋熙恒坐在火塘边,亲自拿刀片了大半只烤獐子,就着热茶囫囵吃完,“吴章,你该练练了,要不下次出门就换吴保伺候爷。” 随从吴章半瘫在干草垫上,他在听到傅护卫长说‘休息’二字时就已经泄了劲,两腿半僵在马背上动弹不得,他不比九殿下和一众护卫,早就体力不支了。 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还是被护卫拖到了殿下旁边。 他龇牙咧嘴、面色狰狞地费力举着胳膊保证:“九爷,我回去就练,保证练得能跑得上五百里加急。” “行啊。”宋熙恒被他逗笑了,满腔关于写请罪折子的焦虑都一松,虚点着他道:“你要跑不了看我怎么治你。” 吴章的大腿和屁股被马颠得没有一块好肉,不敢躺实了,支起上半身准备转成趴下。突然远处的大槐树树枝上一点精光闪烁,他绷紧了心跳。 “殿下,小心!”吴章声嘶力竭地喊道,用力向前一扑,抱着宋熙恒滚到暗处:“护卫,有刺客!” 宋熙恒回头,篝火边的地上斜扎了一直羽箭,箭头完全没进了土里,箭尾羽还在颤动,可见射箭之人的臂力之大。 营地里的五名护卫果断地抽刀,傅长栩长腿横扫踢灭了篝火,趁着最后四散炸开的火花光亮,他看到林子边涌动地飞扑出数名蒙面刺客。 一片安静里只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和兵器相撞的叮当声,傅长栩挥舞着的长刀偶尔反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 宋熙恒拽起吴章,两人伏底身子在黑暗里摸到了拴马的树桩傅长栩边,他小声地催促:“快上马,除了傅长栩其他人都不可信,得离开这里” 吴章此时也反应过来,营地里乱成一团,剩余去巡逻的十人确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传来。 是被杀了?不,不可能!剩余护卫都是离京前才从京郊大营里选的好手,不可能连信号都发不出,就被悄无声息的团灭。 吴章伸手一把紧紧地抱住宋熙恒,他伺候了殿下十多年,也许这就是他能为殿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带着赴死的决心:“殿下,我们换外袍,我去引开他们。” “不,不需要……” “殿下!”吴章焦急地打断他,低着头手脚利索地剥下自己的外袍,“您没事我们尚有活的机会,要是您出了事,我和傅护卫一个都活不了。” “……嗯。”宋熙恒得承认吴章说的就是事实。 两人躲在马腹背面换好衣服,吴章戴上了那顶金色的发冠,两人分头翻身上马。 宋熙恒回头看了吴章最后一眼,咬紧下颚抽搐的肌肉,“快走!不准死,我在京城等你活着回来。” 吴章朝他一拱手。 两匹通体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风驰电掣地冲进树林里。 浓重的树影里无法辨别方向和地形,宋熙恒任由骏马驮着他在小道上狂奔。 飞奔出去几百步,前方大槐树上陡然扑出一名握刀的刺客,直直向着他的眉心劈下来。 他右腿踩在马背上向前跃出,半空中拔出腰间佩剑,身体微转方向格挡住长刀,右腿飞踢对方头部,‘咔’地一声直接踢断了刺客的颈椎骨。 随着惯性向后落下,左腿再踩着旁边的树干凌空跃出,稳稳地落在飞奔的马背上。 第二名刺客却在此时突然从一旁的树干后窜出,短刀凶狠地朝着他的喉咙砍来,带着要让他身首分离的气势。此时再抬剑已经来不及,只得后仰躲避。 刺客似乎也预料到他的动作,左手从腰间拔出另一把短匕首,指尖一转反手握住。 视线里锃亮的凶器刺痛了他的眼睛,而后也凶猛地划过他的胸膛。他拽住缰绳,借力将长剑朝着刺客的后背投掷而出,长剑‘噗’地穿透刺客后心,将人钉在了树根上。 从这两名刺客暗中袭来到倒地而亡,不过就是瞬息之间,趁着与两人错身而过的那一息,他看清了刺客的穿着,都是军制甲胄里的交领布衣。 他捂着伤打马狂奔,来拦截他的只有两人,看来其余人都中计追着吴章去了,他只能默默祈祷傅长栩和吴章都顺利脱身 不知过了多久才离开林子,远处有农户和稻田。 好疼啊……他浑身止不住的发抖,鲜血不断顺着他的胳膊汇集到手肘,再滴落到马背和野草上,他眼前已经开始发黑,勉力从马背上滑落下来。 他扬起马鞭狠狠一挥,马儿吃痛迫不及待地跑走了。 - “至少现在刀伤有人处理了,”他咕哝了一句:“我答应了母妃的,不论如何都得好好活着。” 阿勇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拎起一壶烧刀子烈酒就浇在刀口上,再撒上药粉。 “啊!”宋熙恒痛地冒出一头冷汗,十指爆出青筋,紧紧地扣住床单,愣是给洗的发白的粗布床单被抓出一个破洞。 常满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浓姜水推开木门,进屋时就看见宋熙恒一双眼珠子憋得通红,汗水从他额头上滑落,出气多进气少地倒在床上。 “大小姐,血还止不住的话,只能用火烙止血了。” “不能缝合吗?”常满看着擦去血污后露出来的线条匀称的身体,他应该是一名养尊处优的少年,身上没有一点日常劳作留下的痕迹,手掌和十指上只有一层薄茧,她属实不想用如此惨烈的方式在上面留下伤疤。 “缝合是可以的,”阿勇耿直地回复,“不过下仆实在是没有这份手艺,行走在外的镖师都用火烙,更为安全便捷。” “……用缝合。”宋熙恒筋疲力尽地喘着气,艰难地出声阻止,他才不要在身上留下给牲畜做标记的烙印,那绝对是对他的侮辱。 常满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触手很烫,已经开始有些发热了,得快些止血上药才行,将他扶起来:“那就缝合,你把糖水喝了补充体力,我来准备工具。” 玉扇捏着在烈酒中浸泡过的一枚掰弯的绣花针,上面已经穿好了细线,她的胳膊抖如筛糠,哽咽道“小姐,我真的不行啊……我害怕……” 常满无法只得接过绣花针,这人救都救了,总不好半途而废。 她对宋熙恒解释道:“抱歉啊,我的女工技术很差,但目前看来只能我来动手了。” 她日常做惯了给瓷器打孔的精细工作,手非常的稳。虽然她唯一做过的针线活只是钉扣子,但还是专注的一针接一针、间距均匀、缝线平整的将撕裂的伤口收紧起来。 黑色的细线像条长长的蜈蚣,咬合在裂口两侧,往外渗出的鲜血在慢慢减少。 宋熙恒眼前是随着常满动作而晃动的绸缎衣袖,他盯着衣袖上的团花图案出神。 她真是一名奇怪的少女,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看身上的衣着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娇艳中带着柔弱,实际上确实另有一番丘壑。 马车上被挟持时,她游刃有余的安抚住仆从的情绪,要是那位老仆当场和自己动手的话,他有把握将三人就地格杀。 面对外男裸露的身体,她也完全没有京城里大家闺秀的羞怯,甚至在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欣赏。 现在她竟然上手缝合血淋淋的伤口,脸上的神情既冷漠又专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害怕,仿佛他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殊不知,常满就是将他当作一件瓷器而已。 宋熙恒失血过多导致虚弱眩晕,红糖姜水在他胃里开始散发暖意,他望着

她,眼里全是少女认真的样子,然后在均匀的刺痛中缓缓的睡了过去。 常满看着昏睡过去的宋熙恒,叹了口气,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把这祸患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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