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米是在封建新化冲撞下长成的姑娘,从小家里穷得叮当响,可是鱼米老沉,心气儿高,非不愿意一头栽死在穷粪坑里。那时候嫁人说媒,门帘一放,三寸金莲往门槛外一敲,甭管你长得沉鱼落雁还是貌比无盐,脚比脸重要了去。
穷人家里一顺溜的都是大脚丫子,裹了怕笑话,因此间鱼米裹个小脚都得自己拿着布条,缠缠放放,放放缠缠,总也裹不好,狠下心气儿,照着小船样收紧,一下地骨头嘎嘣响,她缩着脚唯恐别人嘲笑还得去干活。别人都是先将四根指头折断了再裹,她是将裹将断,受了比常人多了多的苦。那时候女人裹脚就像男人考状元,是自虐,更是期望自强,咸鱼大翻身的唯一机会,这是世道里的生存法则。可是将裹得上道,法则又变了,上头又下了放脚令,鱼米不甘心照旧掖着藏着不放弃,成了一堆半成品里唯一从头到脚保存完整的稀缺品。鱼米更加铁了心,将来必定要找个有志气有权势的男人,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地看村官脸色,看穷风流的父亲的脸色。就是一坨粪,也得沤肥。
鱼米小时候记忆最清晰的,就是村前屋后隔着小花窗子探出来幺蛾子一样的尖尖下巴。鱼米的家世不是老鼠窝代代传下的破棉絮,爷爷那辈因为冲撞了慈禧随意安了个勾结外寇的罪名抄了家被降成一钱不值的贫民。
没落的官僚穷了志气,可穷不了一身的风流。那些村里的女人常常在天井搔首弄姿,因为鱼米的父亲有化,有管家人漂亮姨太太遗传下来的脸面,当了个志清孤高的教先生,便格外地惹骚。可是鱼米打懂事起,就晓得,父亲又去睡了哪家的女人。
母亲是个天生劳苦命,生下鱼米后就走了,鱼米的父亲表面上在村民的奉承夸赞下一概不再娶,私底下却尝了百家饭,鱼米知道来福家的经常捂着小嘴念叨,什么都是隔着锅的香。
完事儿后黏黏的裤子从来都是鱼米洗的,那种气味鱼米从小便记忆深刻,深恶痛绝。程度严重到鱼米站在弄黏父亲裤子的女人面前,总是端着一张死人惨白的脸,即便面前的女人笑得多温和,多无良,鱼米也会用手扇扇鼻子,咬破内嘴唇,吐一口带血的唾沫能让人丢脸到撞墙道:“真腥臊~”
鱼米才七岁在小河沟便汰衣物,猛然见河沟子旁边站了一个大男人,两只小脚惊慌的小麻雀一样。鱼米这是走了狗屎运和天雷运,被打仗的段大帅看上了,段大帅走南访北竟然没有见到一只比着妞的脚更惹人怜疼的小鸟。奈何鱼米太小,小的还没长毛吧。托媒婆周转娶了鱼米的大姐鱼柔,想等着这小鸟长好。条件便是,鱼家全家都得入住段家。说是全家,统共也就三个人。鱼柔欣喜,鱼米愿意,教先生也断然舍弃了十里八乡自己都记不清的情人,花了半个月的功夫,一天温习一个,温习功课一样个个生离死别抵死做了,才酣然地离开了这穷山恶水。
鱼柔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做了管家太太,哪怕是个三房。大腿叉开了无数次,出来的都是闺女,才生了第二个就短自己志气 ,人已经松散,像魔咒般每回都证实了自己是个不会下崽的懊糟人。捂着掖着怕男人来了,段大帅袖子一挥,花楼里的姑娘还不比这死鱼有趣。
鱼柔性子弱得很,院子久无人去,被段老帅放荡不羁的弟弟段流瞄上强了,那段日子鱼米正被段大帅安排去女子学堂读,院子也跟鱼柔隔得开,有一回过节鱼米买了几盒雪花糕送回来,推开院门,堂屋里一阵鬼吼鬼叫,鱼柔哭也笑,一只腿压在木箱子盖上,一只跪在床边,。段流站在她身前,揪着她的奶\子,侧对着鱼米,雪花糕洒了一地,段流吹了个口哨,“嘿!小妹,你姐喝了琼浆玉液。看看这小肚子涨得,现在饱透了。”
鱼柔被调\教得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鱼米眼里只有她不断地迎上去的腰肢。没多久,鱼柔怀孕了,段老帅对这事心知肚明,极重脸面的段大帅往自己肚子里吞往鱼柔这边虚跑了几回,捂了下来。
鱼米老沉着脸色,起了个名,叫段九换。段老帅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可是鱼米却知道,段九换是个野种。
九条命换来的宝贝金疙瘩啊。
生了他之后,鱼柔变了身段和腰围,段流再不来,鱼柔死心眼只发了一次狠,这辈子就完了:下了药和段流一道死了成双。看院子的五个家丁被派去打仗听说邪门地死光了,鱼米的父亲喜获外甥以为坐稳了大将军岳父的宝座太高兴马上风总算栽倒在女人身上再也没起来。还有最后一条命,是鱼米她自己......,先佘着。鱼米觉得自己若不小心,终会被这个秘密害死。
鱼米将九岁,被段老帅娶了,可是九岁的姑娘,嫩生生的,什么都不能做啊,段老帅是越看越上火,越来越宠疼,疼宠到可以将段九换交给鱼米养着,即使她将来不生,有了这个带把儿的,也不至于被欺负了去,段老帅征战沙场十几年,竟然对鱼米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凭空涌出一种无以名状的渴望和爱恋。那是对鱼米的爱,更是对封建社会里那一裹几千年朝代更换都打不断的小脚的爱,仿佛娶了鱼米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的领袖。
鱼米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做母亲,整天九宝九宝地喊,把哄宝宝的儿歌用江南的软嗓子一遍一遍地哼唱,小伙子听了立即拔腿,不敢抬头。将九宝从早抱到晚,小家伙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将鱼米打量着,换尿布,嚼米喂饭,鱼米没生过,没法比,总之就是无缘无故对他好,看着鱼翘的张着要吃东西,你一样下巴马上啊啊地张嘴来借着的小东西和漆黑的盯着她的懵懂眼珠子,鱼米似乎有了新的使命和乐趣。长到两岁半一口一个娘,把鱼米心中最后那点恨都叫没了。
九宝被养得胖乎乎的,聪明呱呱的。段老帅的几个姨娘活见鬼般觉得自己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比下去了,人前都得赞着捧着,即便这小姑娘脸色冷得吓人,也得用好话热脸去贴上。那时候鱼米多风光啊,那么多人阿谀奉承,有还没近身子就这么得宠的姨娘么,闻所未闻吧,有还是姑娘就抱着儿子的么,也没有啊。
摊在鱼米身上,是宿命,鱼米也觉得,凭空得来的福气,不劳而获的东西,都是罪孽。
罪孽最后开始一桩子一桩子地应验了,任凭她小心翼翼,一切终究在鱼米十六岁这年变了模样。因为那年段老帅突然出车祸死去了。街上的车这样少,居然出了车祸。
鱼米因为还是个未近身的姑娘,太小,又太沉得住气,能够不争不抢,好好地养九宝,不饿死她就不出声质疑什么。
正房的儿子段泰接了元帅的位子,可惜的是不能接了元帅的这个小女人。鱼米日子过得安静,是一种不被人注意的安静,可是这种安静太诡异了,一直持续了三年鱼米才知道原因,从老帅死的那一天,带着七岁的九宝磕头后,九宝便不爱笑了,也不爱说话了,拖到他十岁时请了郎中来看,都说是被何老帅摄了魂魄。傻了。
鱼米看着九宝站在那里长到她的腰上还多了一大截,傻了,她不信。小心翼翼地呵护了十年,他敢傻。
可是傻子有一个埋在心底的心愿,救她出笼,护她远行,保她一生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