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齐东玥觑了眼来电显示,脸色骤然一寒——似乎是不得不接的电话。她道声抱歉,抓起手机起身出门。
徐缓面前的拿铁已然变温,失却了热烘烘的滋味。
有人搭上徐缓的肩。徐缓扬起头,一位相貌粗犷的中年男人凑到他耳边。“小弟弟,要是被那种女人缠上,要及时告诉父母和老师,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也不要害怕,不然考不上大学你哭爹喊妈都来不及!我是过来人,听大哥一句劝。”
那种女人?哪种女人?徐缓诧异,半晌才反应过来。齐东玥有这么像不良吗?他先是好笑,随即义正词严地感谢大叔的善意。
“谢谢您关心。她是我同学,不是边缘人士。”
“这样啊,那是我看走眼了,对不住对不住。”
男人双手合十举在面前道歉,徐缓反倒不好意思,连忙也跟着合十双手。
“我知道她喜欢你,早就知道。”男人走后,齐东玥风一般出现,仿佛这场对话从未中断。“全部写在她看你的眼神里。”
“是吗?”
徐缓眼前盘旋不去的画面,是齐东玥没有落下的手。伊莫带着酒气回来的那天午休,她侧着脸伏在课桌上熟睡。晕晕乎乎了一上午,大约还是昨晚睡眠不足的缘故。齐东玥翻弄着手中的花名册,核算下学期全班订购练习册的总额,笔尖一丝不苟地在纸面游走。伊莫动了动,搭在肩上的马尾随之滑落至背心。响动轻若蜜蜂飞离花瓣,即便如此,齐东玥还是如梦方醒般地抬起头,手中的笔不自觉静止。
齐东玥的眼中空无一物,却又满溢着某种翩然升起的情感。她怔忡了许久,慢慢伸出左手。她带着小女生的玩心,想要摸一摸伊莫在明亮日光下微微泛黄的马尾。她犹疑着,指尖放开又敛起,最终收回手,重新拾掇起名单来。那么若无其事。
徐缓带着耳机听nightsh,强烈的美声金属令他困意全无。他睁开眼,捕捉到齐东玥百密一疏的一幕。不,在他看来,其实早已漏洞百出。
齐东玥忘记了,那天之前班里恰好有一个男生受伤,而徐缓因为n缺一恰好没有去打球。
所有的恰好造就了这幅尽收眼底。
徐缓闭上眼,悲从中来——爱意深的那方,都是可怜人。
杜丽娘的欲说还休,是高二那场戏的未完待续。路人甲才是真正的主角,只是她一直不愿醒来罢了。
于是只好由他做这个恶人,强迫她面对戏外大写的现实。
“你究竟喜欢她什么?”
你究竟喜欢我什么?徐缓问出了伊莫百思不解的困惑。
“《理想国》里有个故事,是这么讲的:最初世界上生活着第三种人——阴阳人,他们有两副身躯,可以是男人与男人的合体,也可以是女人与女人的合体,自然也可以是男人与女人的合体。他们嚣张跋扈、蛮横无度,被触怒的宙斯将他们一劈为二,从此,世界便和我们如今一样,只剩下了不完整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与自己共生的另一半,他们在少年时代便很清楚,他们的心上人是男是女。”
人们总爱为事物的存在寻找根由,只因他们愿意相信每一场邂逅和每一次心跳都是命中注定的美好。
“你喜欢她,她正好是女人,而不是因为她是女人你才喜欢她。”
“无论你怎么开脱,也改变不了我是同性恋的事实吧?”
齐东玥笑得凄然。
“那又怎样?”
谁都没有错。生命向阳而生,贪恋温暖,驱逐孤寂,是一生岁月的题中之义,只不过在少年时代尤为强烈罢了。
“我一开始以为你恶心我还来不及呢。”齐东玥拿纸巾擦掉嘴上沾的奶泡,“嗯——先申明,你怎么样看我我本来也不在意。”
“不,你很勇敢。”
徐缓连忙否认。他不想让她误会。
“我对她没有过多的奢求,这样就好。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是因为伊莫才来四中的……”
出咖啡店时天色已晚,送走齐东玥后,他看到了购物中心前匆忙骑车离开的伊莫。
徐缓躺倒在床上,伸出手,借着白亮的灯光观察着食指与拇指间的血痕。
指甲全部嵌进肉里,浅浅的月牙形伤口。
他当时顾不得有多痛,只是震惊于伊莫的怒气到底有多深。她认为他在玩弄两个女孩子的感情,真是这样吗?或许他真的错了。
“你可当心了,伊莫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咖啡厅里齐东玥一语成谶,不过应验得也太快了吧。手无力地垂在额头上。
后知后觉的疼痛感是她对他告白一场的回应。
趁徐爸爸参加国际学会之机,炎夏里徐家举家飞了一趟日本。在京都的古本屋淘到了伊莫心心念念的《百人一首》,又在东京买到了集英社最新原版漫画。似乎没什么不满足的,可徐缓却一直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