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竹筐里铺了点干草,这就算是个鸟窝了。沈郁离把小白放了进去,看它在里头扑腾着,似乎还算满意。她仍记得年少时养过的那只金丝雀。它死时她很是伤心了一场。表哥说过要再送一只更乖巧更漂亮的给她当作替代,沈郁离婉拒了,连那金丝楠木的鸟笼也退还了回去。在那之后,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养鸟了。
“这鸟可怎么养啊?”磬儿拿着双筷子,夹着片血淋淋的肉片,来回试探着不敢递过去。稍微离得近点小白就扑腾着要啄人,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它……它也太凶了吧。”
“让我来试试。”眼看磬儿都快吓哭了,沈郁离从她手里接过那双筷子,把肉片举到小白面前。小家伙大概是饿坏了,一口就吞了下去,然后仰着脖子大张着嘴叫个不停,那意思像是还没有吃饱,催促她再喂快点。
宋磬儿拍拍胸口长出了口气,小声抱怨道:“别人送礼,送的都是蓝田美玉,北海珍珠,琉璃玛瑙,蜀锦点翠。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送姑娘家猛禽的?公主还得伺候着它。”
与其说是送,不如说是萧弘路上捡到,顺手给了她,不过这并不影响沈郁离对小白的兴趣。珍珠翡翠什么的她见得多了,海东青的雏鸟却是从来都没见过。
“传说中的万鹰之神小时候原来是这个模样啊……”她说着又夹了片肉喂给小白,“当年青莲居士《杂曲歌辞·高句丽》中那句‘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说的就是它。这可是传说中天底下飞得最高最快的鸟,能擒杀天鹅,扑击野狼。”
别看鸟不大,还挺能吃的。这会儿它喙边沾了点那生肉上的血,灰扑扑的绒毛夹着零星几片刚长出来的白色飞羽,看着又脏又丑,还挺吓人。
“怪不得这么凶!”磬儿恍然大悟,躲在沈郁离身后,悄悄凑近琢磨了一会儿,“弄个鸟笼把它关起来会不会比较好?”
沈郁离稍稍想了想,摇了摇头,“鹰不能拿笼子关着养。广宁王没让人送来鸟笼,应该自有一番道理。”
磬儿似懂非懂“哦……”了一声,又说:“又凶又野,怪不得在京城见都没有见过。公主要是把它带回去,殿下肯定又要念叨好久。”
沈郁离倒是不担心这个,摆摆手道:“不怕,哥哥会帮着我求情的。”
说起父王和哥哥,她多少有点担心。那封家还要过几天才能送到。自己这样跑出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父王肯定要急坏了。小白吃完又叫着乞食。她一边继续喂着,一边计算着什么时候能收到父王的回信。以萧弘的行军速度,等信使送完信再折返回来,搞不好他们都已经到了苍州。这样一来,她更不确定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喂完了小白,她倒是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那封急急如律令还在萧弘那里。明明几次去找他都想提起这事,偏偏每次被其他事情一搅合就忘了个彻底,到现在也没要回来。一想起来那信中内容她就恨不得以头抢地,实在太丢人了,还是得要回来烧干净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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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越走越冷。京城已有春意,北境却仍是凛冬。北风呜咽,白雪如沙,雪地上的脚印在她身后被缓缓吹散。沈郁离莫名想到东坡先生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雁过长空,影沉寒水,不留痕迹。人生飘泊,匆匆无常,亦是如此。天地永恒,其中所有皆是过客。
本是要去找萧弘的,走着走着,她却被不远处一个独自蹲在雪地里写写画画的瘦小身影吸引了注意。天还没有黑透,霍莹裹着披风,一手拿着根小树枝,一手拿着片竹简,每写一笔就看上一眼。沈郁离走过去看她写着,字迹潦草不堪,大概能辨认出是个没写完的“靃”字。
见她过来,霍莹有些局促的站起身来叫了声“公主姐姐。”
“你在练字?”沈郁离轻声问。
霍莹点了点头,把手里那片竹简拿给她看,“哥哥让我学的。”
那片竹简上写着她的名字。“靃瑩”两字颜筋柳骨,苍劲有力,大概是萧弘亲笔所。沈郁离拿来看了看,心想怪不得这些天休息时都看不到莹儿。从临兴一路走得飞快,这小姑娘竟然还在途中被安排了功课。
“莹儿真刻苦。”沈郁离说着又去看她写在雪地上的字迹。古有车胤囊萤夜读,匡衡凿壁借光。小莹儿这雪中练字,相比起来,也几乎可以说是不遑多让了。
“可我写得不好,总是记不住。”霍莹说着头就低了下去,颇为英气的两道粗眉纠结着,满面难以掩饰的沮丧。
沈郁离问过才知道,萧弘安排的功课只有两个字,让霍莹学写自己的名字。这要求算不上严苛,然而小姑娘的名字笔画太多,光一个“靃”字就有二十四笔,“瑩”字也不好写。她从来就没摸过笔,连笔画顺序都不明白,不好意思问,又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就自己静悄悄一个人照着竹简这边画一笔,那边画一笔,全凭死记硬背。这画符一样的写法,想要记住,实在也不容易。
“不是莹儿写得不好,是你的名字写起来笔画繁复。由简入繁易,由繁入简难。读习字还是要从简单的开始。要是叫王二、丁一什么的,随便比划比划你就能记住了。”沈郁离说着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左右闲来无事,我来教你好不好?”
“那就谢谢公主姐姐了!”霍莹闻言一喜,连忙随她蹲下身来,看她把字拆开,一笔一划教给她写。
雪地松软而平坦,像是一张无比巨大的白纸。霍莹一笔一笔学着,在这片北方的大地上第一次完整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