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峰山”到“青石镇”的路程,对于夏杰的坐骑来说,往返大约需要六天的时间,夏杰估量,完成任务的时间绰绰有余,他计划加快行程,用两天时间调查此事的内情,力求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按“阎罗殿”的逻辑,以夏杰的实力,处理这桩“生意”恐怕用不到六天。因为他们相信,夏杰只需拔剑出手,任何“生意”都能顺利解决。
然而,夏杰绝非轻率之人,他决心查明这桩交易背后的真相,换言之,他需要判断是否应当接手这桩“生意”。考虑到这一点,他的行动自然要周密许多。
一路疾驰,夏杰几乎马不停蹄,他希望尽可能节省时间,以便有更多时间进行思考和策划。他不愿违背道德良知行事,但若非别无选择,对于脱离“阎罗殿”的想法,他也不能不审慎考虑。
就这样,心事重重,一天一夜匆匆而过。
除了短暂的喂马与休息,夏杰未有片刻停留。他时而缓行,时而疾驰,当第三天晨曦初现,他已经遥见“青石镇”的轮廓。
“青石镇”是一座繁华的大镇,街道纵横交错,市场繁荣,商铺林立,即便清晨,街头巷尾已是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进入镇内,夏杰首先找了一家客栈落脚。这家客栈规模不大,装潢朴素,只是一家普通的客栈,但它位置偏僻,远离喧嚣的中心,位于一条安静的小巷中。而距此不到五百步,便是单府的大院位置。
安顿好房间后,夏杰来不及洗脸,将坐骑交予店小二照顾,便独自出门,开始他的“踩点”工作。
正如林西辰所述,单家母女的住所确实壮观深邃,美轮美奂,是周边地区最宏伟的府邸。从外望内,可见楼阁重重,飞檐翘角,宛如王公贵族的府邸,其气势宏伟,令人震撼。单家宅院占地广阔,几乎占据了镇上一大片区域,大门朱红,镶嵌着雪亮的兽环,白云石铺就的台阶直达六级,两侧各蹲踞着一只精雕细琢的青铜狮子。高耸的青花砖院墙内,深藏楼台亭阁,无一不彰显这户人家的非凡财富与地位,即便是帝王之家,也不过如此。
闲闲的打了个转,夏杰也已将该记着的事全记着了,于是,他返回客栈,仔细梳洗了一番,然后到这家客栈的膳厅用食。
喝着稀饭,就着烧饼小菜,他慢慢享用了一会,在略作考虑后,他招手叫过了那个在门口侍候客人的店小二来。
呵着笑,堆着笑,这个猴头猴脑的店小二殷勤的问:“这位爷可是有吩咐?”
夏杰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只是独个儿吃饭有点闷,想找个人聊聊。”
店小二旋首四瞧,看着在进膳的客人并不多,没有什么事,他在肩上搭着的手中帕子上揩了揩手,露出一口黄牙道:“爷可是刚由外地来这里?噫,‘青石镇’好玩的处所可多着呢,若是爷有意游上一游,小的倒可以替爷推荐几个好地方……”
夏杰绕着圈子道:“你说说看。”
店小二眉飞色舞的道:“爷如想正经点呢,先去逛逛太夫庙;或是南岗上的‘太华寺’烧两炷香许个愿;离城三里有座‘二龙山’,景色秀丽可观,山上有连环九十九个洞窟,里头有不少稀奇古怪流岩钟乳石,传说荡魔祖师在飞升之前曾在其中几个洞里打过坐,修过真,那几个洞中还约略可辨出石床石桌石椅等物的形状来哩!
人在第一个洞口叫一声,九十九个洞里便全响起那种悠悠忽忽的回音来了。
另外,就到城北‘琉璃场’去瞧瞧,那里什么玩意都有,卖狗皮青药大力丸的,看相算卦的,走江湖卖解的,耍猴戏的,变戏法吞火球的,走高索玩空中接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各种吃喝瓞子也够瞧得人嘴馋,从南方的粉蒸肉糯米团子,棒棒肉过桥面,到北地的肚丝拉皮燕窝粥,杠子头大白馍,加上各形各式的点心糕饼,无所不备,无所不包,可有得逛的哪……”
夏杰笑笑道:“若是想玩得荤点呢?”
凑近了些,店小二故作神秘的道:“那就到后街的‘翠柳巷’里去,爷,那里有几十家大小不同,装饰各异的妓院子,一到近晚,你看吧,南国佳丽,北地胭脂,莺莺燕燕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全等着客人上门,做那入幕之宾呐,那些个娘们可也叫骚到骨髓子里去了,只要爷的银子带得足够,包管侍候得你化成了水,瘫了身子还拉不动腿出来,其中的滋味,啧啧,不用小的细说,爷也可以想到哪……”
夏杰眯了眼,随手拿出二两碎银放到桌上,道:“很好,如果我去这些地方,一定麻烦你替我引导。”
店小二识趣的收了银子,一拍胸脯,道:“只要不在小的轮差的时辰里,行,一句话,小的陪着你这位爷四处去松散松散,包要爷玩得开心就是了……”
表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夏杰故意诧异的道:“是了,小二哥,刚才我在外头兜了一阵,看见就在后面那条街的转角弄子里,有一户人家,气派却大得惊人,那等府第简直就和王侯大臣的府邸差不离了,好奢华的场面!”
长长“哦”了一声,店小二笑道:“爷指的大约是单员外府了,爷是初来,自然有些奇怪,怎么‘青石镇’还有这么家显赫人家?
其实爷是有所不知,单府在本地不但是首屈一指的富豪,在整个省境里也数得上前几个,单家世代经商,却是一代比一代来得发达,来得兴旺,到了单启单员外这一辈,可以说更不得了,不但资产骤增,生意鼎盛,祖传的产业越聚越广,更娶了位好夫人,单夫人慈详娴淑,是位大家闺秀出身,平日相夫辅业,乐善好施,勤力尽心替地方造福,虽说她是个女流之辈,但人家那种扶危济贫,悲天悯人的胸怀,恐怕就是大男人也没有几个做得到……可惜的是,单员外在年前不幸过世了,留下单夫人及一个独生女守着这份偌大财产,寡妇弱女,可也真叫人嗟叹……”
夏杰皱皱眉头:“哦,这位单员外难道没有儿子?”
面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模样,店小二撇嘴道:“有,有一个,但有也和没有差不多!”
心里冷笑,夏杰续问:“怎么说?”
店小二似是也颇有点义愤般气咻咻的道:“爷若不问倒也罢了,爷这一问,小的就不由火上心头啦,那小子是单员外早年所收的义子,叫单子青,人嘛,看上去还像个人样,只是,做出来的事却不像是人做的事。”
装做茫然之状,夏杰道:“这人很差劲?”
压低了嗓门,店小二悻悻的道:“光是差劲也叫好了,他这人品的卑劣还不知比‘差劲’这一词离去多远,这小子呃,可以说就是披着张人皮的畜生!”
夏杰以十分有兴趣的口气道:“竟这么糟法?”
店小二叹了口气,一副愤愤不平又无可如何的样子道:“不是小的有意在人背后嚼舌头拨弄人家,但这单子青却委实可恶得叫人看不顺眼——”
左右梭了一眼,他低声道:“爷,你是外来客人,住不多久就要离开,所以小的敢于告诉你,若换了本地人,只怕他们谁也不愿问,哪个也不愿提呢,这单子青在单员外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是本镇出了名的浪荡汉,纨绔子,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除了吃喝,就是嫖赌,凡是那些市井无赖的一套下三流毛病他全占了,一天到晚聚合着他那批狐群狗党,酒肉之徒摇招过市,趾高气扬,但那时单老爷子尚在世上,这小子就也只敢坏到这一步,尚不敢过分的为恶,一等单老爷归了西,喝,他简直反了,在家里作威作福,不可一世,在外头欺压街坊邻居,鱼肉乡里,仗势欺人,无恶不作;譬如说,他故意放印子钱给一些穷困小户,等人家还不出帐来,便迫使欠债的人卖房卖地。如若还嫌不够,便要抢了他们的子女去还债。此外,有什么标致点的姑娘被他看上了,则十有九成就吃他强要硬夺了去,可怜了那些个黄花闺女,叫他玩腻后丢弃,有几个羞愤无告之下就投了井哩……”
夏杰淡然道:“这单子青竟然如此恶劣,单家的人就视而不见么?”
店小二叹了口气,道:“怎么会呢,但有什么用呢?正因为如此,单老爷子多半是给这小子活活气死的。”
朝椅背上一靠,夏杰闲闲的道:“对单家的事,小二哥,你倒蛮熟呀。”
嘻嘻笑了,店小二道:“不瞒客官,这却有些道理在里头。”
夏杰“哦”了一声,道:“什么道理?”
店小二小声道:“小的一个远房侄子便在单府当差,他那浑家也在后院小厨户里做厨娘,所以单府的消息小的知道得比较详尽,另外,我们这里隔着他那边也近,有些事传得便快,再说,爷,小的干这一行,整日价全处身在这耳目混杂,人言语秽的地方,任什么消息也听得够多够实呐。”
夏杰安闲的道:“你所说的话,大都可靠么?”
急得举手起誓,店小二脸红脖子粗的道:“爷还信不过小的?小的与那柳子青无怨无仇,何苦咕浓他,只是因为小的同许多人一样看不顺眼,气不过啊,小的方才所说,即使有小地方可能不会贴合,但大概来说断不会错的!”
夏杰一笑道:“当真?”
店小二急道:“小的可以赌咒!”
摇摆手,夏杰道:“罢了。”
忽然有些怔仲,店小二惑然的瞧着夏杰,呐呐的道:“这位爷……你好像……呃,似是对单子青的事情特别关怀呢……”
夏杰和气的道:“对此不平的世间事,只要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谁不关怀呢?譬如说你吧,你不就也相当关怀并代为喊屈么?”
想了想,这位好义多言的店小二也呵呵笑了:“对,对,爷说的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