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言,陆岁淮正握着甘黎手的力道骤然变得紧了些。 甘黎察觉到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夫人兴许只是想你了呢。” 陆岁淮不语。 他知道,姜宜在这个时候让他去锦仪堂,绝不会是往日里母子间的简单问候,定是与今早之事有关。 见他沉默,甘黎缓缓牵过了他的手,温声道:“夫人想来也是一早便知晓你的身世的,你不必为此忧心。” “我知道。”陆岁淮轻声道,“我只是不知,自己眼下应当如何去面对母亲。” 看着他微暗的眸光,甘黎略一思虑,问他:“岁淮,你仔细想一想,这些年来,夫人对你好不好?” “母亲待我一向甚好。” 陆岁淮毫不犹豫地回道。 “如此便是了。”听他这样说,甘黎点了点头,“夫人虽知你并非她所生,但这些年一直视你若亲子,足以可见她从未对你的身世心存芥蒂,既是这样,你又何必介怀此事呢?” 她一面徐徐说着,一面站起了身。 “我陪你一同过去吧。”她对陆岁淮道,“可别让夫人等得着急了。” 锦仪堂里,陆衍和陆沅也都在。 陆沅坐在姜宜的床榻旁,听到外面的动静,透过窗的缝隙看去,兴奋道:“爹,娘,我哥和甘黎姐姐过来了!” 姜宜轻轻嗯了一声,而陆衍紧蹙着眉,并未说话。 其实陆沅知道了今早圣上的旨意后,虽有些难过哥哥与自己并非血亲,但更多的还是替他感到高兴。 她的想法很简单,哥哥如今成了亲王,与翊王殿下都能算得上是平起平坐了,这自然也不失为是一件喜事。 因此,她不明白爹娘今日的面色为何这般的差,难道也是同她一样,因为哥哥并非是他们亲生而难过了? 可依陛下诏里的意思来看,爹娘分明是也早就知道了这回事的。 陆沅正胡乱想着,就看着陆岁淮和甘黎一同走了进来。 她起身迎了上去,先笑着唤了一声“甘黎姐姐”,接着便对陆岁淮道:“哥,我今天上午去栖芜居看你,可是被赤旭给拦下来了。怎么?哥如今当上了亲王,就不想认我这个妹妹了?” 陆岁淮虽知晓陆沅方才这话是在打趣自己,但他现下实在是没有心思如往常那般,故意顺着她的话去逗她。 他蹲下身子,认真解释道:“怎么会?只是我那个时间段,碰巧有些忙,这才不得空见我们小沅。向你赔个不是好不好?” 陆沅只是略带不满哼了一声,就快步跑回了姜宜的床榻边坐下。 安抚了陆沅几句后,陆岁淮朝着陆衍与姜宜走去,抱拳道:“父亲,母亲。” 甘黎也紧随其后走了过去,福了福身子:“大人,夫人。” 姜宜已强撑着身子从榻上坐了起来,朝着两人温和地笑了笑,转而对坐在榻前的陆沅道:“沅儿,你已在锦仪堂照顾了我许久,中午也未休息,现在你哥哥他们也来了,不若你先回芳宁轩歇息上一会儿吧。” 其实陆沅也隐约明白姜宜是有意想要把自己支开,但仍是乖巧地点头道:“好。” 陆沅走后,姜宜从锦被里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陆岁淮的手之上,声音里怅然与欣慰参半。 “我们淮儿,如今也是个王爷了。” 陆岁淮垂目看着姜宜因病重消瘦得几乎只剩下了轮廓的手,低低唤了句:“母亲。” 姜宜定定看了他半晌,缓声道:“适才我让沅儿先回去,是因为她年纪尚小,有些话到底不适合当着她的面去讲。” 甘黎垂下眼眸,思忖了片刻。 姜宜和陆衍应该是有些话想单独对陆岁淮说,而她若是在场,他们估计也不方便。 正在她打算找个由头先行告辞之时,姜宜却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小黎如今也算同我们是一家人了,不用想着回避。” “是,谢夫人信任。”甘黎应道。 “小黎,还要麻烦你扶我起来。”姜宜对她道。 见姜宜似是想要下榻,甘黎有些犹豫,但还是帮衬着她穿上了外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从榻上起来。 将鞋靴穿好后,姜宜望着陆岁淮道:“淮儿,我们一同去看看你阿弟吧。” 阿弟?陆岁淮何时来的阿弟? 观望姜宜的神色,甘黎心中渐渐有了猜测。 “夫人!”陆衍皱眉出声,声音里满是不赞同,“外头冷。” 姜宜淡然笑道:“阿衍,我已经许久没
有去看过他了。” 陆衍阖上眸,似有动摇,姜宜道:“今日,我想带上淮儿,一同去看看他。” 陆衍半时未语,最终也只是寻了件厚实的斗篷,为她披在了身上。 甘黎小心地搀着姜宜走出了屋子。 姜宜指了指,告诉甘黎:“小黎,去最靠右的那个房间。” 甘黎点头应下,顺着姜宜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时,却忽地一怔。 那不就是她先前一直想寻机会进去看看的房间吗? 记得她上回见这房间没有锁门,以为得了机会,结果进去后,被姜宜发现了个正着。 但那房间的构架她也大致清楚,不过好像也都只是一些寻常杂物。 可姜宜又为何会带陆岁淮来这里看他的阿弟? 待走近了那扇上了锁的门,陆衍于怀中拿出钥匙,将门缓缓地推开。 姜宜在甘黎的搀扶下,慢慢悠悠地向着房间里走了去。 自姜宜在去年年末时彻底病倒,便再没有出过房门,也再未进过这里。 走到最里面的木桌旁时,姜宜停下了脚步,颤颤巍巍地去扯盖在桌上物件上的黑布。 看清那物件后,甘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她昔日想要一探究竟的黑布之下,竟是立了一块牌位。 牌位上面,刻着‘爱子陆安之位’几个字。 陆安? 甘黎反应过来,想来这便是姜宜当年真正的孩子吧。 姜宜痴痴看了那牌位良久,口中念叨着:“安儿,我和你父亲、你兄长,还有你未来的阿嫂来看你了。” 陆衍牵过她的手,对着牌位道:“安儿,你放心,家里一切都安好。” 甘黎和陆岁淮亦对着牌位神色庄重地鞠了几躬。 看着牌位上的字,陆岁淮眉目肃然:“抱歉,阿弟,兄长这么晚才过来看你。” “淮儿,你知道吗?”姜宜对陆岁淮道,“当初你阿弟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和你父亲就想好了,无论是男或是女,这个孩子的名字都叫做‘陆安’,我们只希望他这一生都能够平平安安的。” 许是情绪波动过大,姜宜说这话时,又咳嗽了起来。 “夫人,我们回去吧。”陆衍目含忧色地望着她,“你想大家一起来看看安儿,现下也看过了。你身子还未好,不能久站。” “好。”姜宜轻声应道。 待回到姜宜的寝房,看着她仍郁郁寡欢的面容,陆岁淮开口道:“母亲,阿弟来生,定会如您和父亲所期盼的那般,一世平安。” “我身子弱,生你阿弟的时候,挣扎了整整一日,好几次,都险些要疼得要晕了过去。后来,终于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了出来,却是个死胎。” 姜宜平静地说着,眸中却已有泪意。 “我刚生下孩子,身体本就虚弱,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晕厥了过去。淮儿,如若不是那个时候听到了你的啼哭声,我或许压根就醒不过来。” “或许是上天可怜我,见我失去了一个孩子,便又赠予了我一个孩子,你就这么来到了我的身边。淮儿,你虽非我亲生,但我一直将你视若己出,在我心里,你与安儿和沅儿无异。” 陆岁淮轻轻抱了抱姜宜。 “母亲,您对我好,我知道的。” “还有你父亲。淮儿,我明白,你小时候,总是觉得你父亲不管你,是忽视你,是因为根本就不关心你。” 姜宜抚了抚他的背,道。 “其实不是的,你父亲他也很爱你。记得你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那时你父亲守在你床边的时间,比我还要多。你觉得他很少管你,是因为你毕竟是陛下亲子,而陛下也嘱咐了我们要好好待你,他也不知该如何去管。” 陆岁淮的目光望向了一旁的陆衍,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父亲其实一直都很关心我。” 陆衍倒是有些不自在了,轻咳一声,别开了目光,对陆岁淮道:“你也别对陛下心存芥蒂,他当初把你交由我们抚养,也确实是有苦衷的。” “是什么苦衷?”陆岁淮低下了头,问道。 陆衍顿了顿,片刻后才道:“你的生母是燕赤女子。彼此大祁与燕赤虽已休战一年有余,但因我交还了兵权,燕赤不久后就又有了虎视眈眈之意,而陛下登基尚不足三载,朝堂上仍有些老臣,对陛下颇有微词。那时内忧外患,他在权衡利弊之下,才决定将你送来了我们这里。” 闻言,陆岁淮忍不住问陆衍道:“父亲,那我生母她……如今可还好?” <
r> “我也不知道。”陆衍摇头道,“陛下当初就未同我细说,我亦不好多问,只是知道她是燕赤人罢了。” 陆岁淮颔首,迟疑着道:“父亲,您和陛下……” 陆衍似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淡淡笑道:“在我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时候,我们便是最要好的兄弟。” 见陆岁淮紧抿着唇,眸色转动,陆衍又道:“淮儿,你也要记住,陛下终归是陛下,他先是天子,再是你的生父。” “父亲,我明白。”陆岁淮回道。 陆衍看着他,眸中的忧色未散,道:“你身世已然揭晓,今后的路恐怕没有在府里时这么好走了,你需更加当心才是。” 姜宜也道:“淮儿,你如今虽已位至亲王,但也仍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你父亲不盼你出人头地,只愿你一生平安。” “父亲,母亲,你们放心。”陆岁淮应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门外响起了婢女的叩门声。 进来后,小婢女先福了福身子,接着便紧张道:“袁顺公公又来府上了,听闻公子……听闻渝王殿下在锦仪堂,他现下正在锦仪堂外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