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笔的姿势,她翻页的手指,她垂下的眼睛。
还有猝不及防掉下的眼泪。
他的心几乎被那滴泪烫化,他为她的难过而手足无措,他想起那些微妙恶劣的传言,她受的那些欺凌和委屈,她遭受的那些流言蜚语,她才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该有多么无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蹲在她面前,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地安慰她,她没有逃开,只是埋在他肩头,死死揪住他的衣领,压抑着断断续续哭泣,她说,“我好怕……”
“你不要怕。”修彦拥抱着她,磕磕绊绊,但底气十足,比谁都认真地承诺,“以后我保护你,好不好?”
漫长的沉默过后,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他,像是擦拭干净的水晶玻璃。
然后,她在他唇角,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那时胸口溢出的狂喜,让他拿寿命去交换也不是不愿意。
修彦把她抱到腿上,她纤瘦但并不娇小,在班里永远是坐后三排,但他太高大了,篮球队的前锋,骨架宽阔粗大,肩背像岩石的背面,那样轻松地,就把她整个人密不透风圈在怀里。
耳朵里涨满滚开的,都是浓稠的白噪音,他拥抱着她,握住她温热的手,从手掌滑到他的小臂,从她的小臂再抚上她的肩膀,手指推开衣料,最后停留到细长白腻的脖颈,他俯身,捏着她的下巴慢慢吻她。
很小心,很珍惜,柔软的,温热的,实存的,渐渐加深,贪婪索取,气息真实涌入鼻腔,唇和身体都滚烫,女孩开始回应他,两只手环住他的背,右手轻轻抓着他t恤的衣角。
他好喜欢亲她,一下又一下,多少都不觉得够,他不停地表白,说自己喜欢她,说自己有能力帮她。
他知道他是趁人之危,可他是真的愿意保护她一辈子。
她总是柔顺,忧郁,脸上没有表情,眼睛时常含泪,修彦想尽办法逗她开心,美食美景,珠宝华服,她从没有说过想要,他通通都捧到她面前。
他第一次动用特权,帮她翘掉周末的补习,带她去湖边的餐厅,看最好的日落。
餐厅建在延伸向湖中心的栈桥尽头,晚风骀荡,大片大片的水汽弥漫,有不知名的水鸟跌宕起落,选的位置靠窗,恰巧能将落日跌入地平线下的景象悉数纳入眼帘。
太阳收敛了光芒,远处日落瑰丽壮美,如同一幕戏剧的高潮,包场后的餐厅,只有他们两个人,在黄昏的背景下接吻。
修彦在接吻的时候睁开眼睛,他想看她沉迷的表情,哪怕一次也好,可是她也同样睁着眼,里面的情绪温柔,很像日落,有着太阳的暖色,但绝不会灼伤人。
于是,他知道她不爱他。
修彦不怪她,这个世界上第一不该被问责的事情是爱,第二是不爱,他的女孩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无法用同等的爱情来回应他的心意。
外套裹住了女孩单薄的身躯,修彦留下小费,握着她的肩膀以半抱的姿态将她带离餐厅,沿着栈桥走回附近的停车点。
他拉开车门,把她安置在副驾驶座上。
车钥匙插入孔洞,修彦弯下身来为她系安全带,长臂像一道结实的禁锢,女孩大半个身子都被他圈住,浓密睫羽仿佛风掠过的花枝一样颤动,像对自己的美丽和修彦的欲望一无所知,否则她不该露出这样的眼神。
就是这一眼的怔愣,让修彦再也无法克制住心绪,他低下头,唇再度攫住了她的。
温热的气息渡进嘴唇,辗转深入,修彦的手做她脑袋的靠枕,加重了这个突兀的吻。
没有关系,不爱他也没关系,只要她需要他,他就还不是完全的输家。
不能爱他,离不开他也可以,修彦这样想着,他觉得他还能为她做得更多。
所以在那个寒假,新年的第二天,他提着大包小包的昂贵礼品,风尘仆仆站在了她舅舅的家门口。
小县城没有机场,离最近的高铁站也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司机开了七八个小时的车才从省城到了她家。
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好,做足了心理准备,真正见到她的时候,还是觉得震惊。
并不是说住所有多么简陋陈旧,事实上这栋自建的两层小楼看起来刚建不久,还算干净整洁,而寒风瑟瑟里,他的女朋友站在门口,用竹扫帚扫鞭炮皮。
她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看起来好冷,肩膀发抖,不停搓着手掌,冻得嘴唇都发紫,连副手套都没有。
明明放寒假前他带她去买了衣服,为什么她会穿得那么薄。
他很快知道答案,有个中年女人推门出来,身上穿着他送给她的大衣,不耐烦地吩咐她去买烟。
修彦的心哗地一声,碎裂开来,再也拼不成原状。
锐痛沿着五脏六腑汹涌散开,酸楚翻涌,心口发闷,他上前,不由分说地拽着她离开,身后中年女人气急败坏地叫喊,他不管不顾,执意把她拉走。
围巾给她,手套给她,外套也给她,把她从一棵小树苗裹成圣诞树,还是觉得不够,还是觉得太少,觉得自己来得太迟。
风更大了,沙沙地打着车玻璃,刮过树木的响动,偶尔能听到远处小孩放鞭炮的声音,冷风吹到脸上,四肢麻木得快失去知觉,只有伏在他胸膛里的重量和心跳,像是唯一的真实。
他低下头来看她,还是那样干净动人的眼睛,里面盛满了自己,第一次,他真正明白了她眼中的忧郁从何而来。